正文 • 第一回:猎刀与捕兽夹
最后更新: 2025年11月17日 上午1:35
总字数: 17639
# 第一章:猎刀与捕兽夹
"小妲,放学后老地方见。"
男孩单膝抵在妲的桌沿,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她耳侧的发丝,动作轻得像拂过一片易折的花瓣。
妲抬眸看他,语气带着几分歉意:“柏文说新来的英语老师找我有点事,课后得先去趟教员室。”
“你这英语科代表怎么比班长还要忙,让柏文替你去不行吗?”
“这是我的职责啊,柏文他还有学生会的工作要处理。”
“可他肯定乐意帮我们的……”男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只失了兴致的小兽,顺势往妲的肩上一靠,不愿起身。
悬殊的体型差让妲动弹不得,只能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软声安抚:“好啦,我处理完就尽快赶过去,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男孩闻言,立刻抬起头来,眼底的失落瞬间散去,亮得像刚擦拭干净的玻璃杯,映着窗外的天光:“说定了?马上就来?”
“嗯,知道啦。”
得到肯定的承诺,他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那我先回去教室了。”
临走前,指尖温柔地抚过妲额前的刘海,俯身在她光洁的额间落下一个轻吻。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又低头凑近,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一点。
感受到她没有抗拒的默许,那个吻渐渐加深。
教室里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温热地缠绕在一起。
直到妲无意识地溢出一声轻哼,才猛然惊醒,脸颊瞬间涨得绯红,慌忙抬手抵住男孩的胸膛,声音轻若蚊呐:“还在教室呢……”
男孩低笑出声,拇指轻轻揩去她唇角残留的水色,声音沉而软,带着几分缱绻:“剩下的,放学继续。”
话音落,他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才终于依依不舍地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自己的教室。
男孩的身影刚消失在走廊尽头,女生们便如嗅到腥气的鬣狗般蜂拥而来,瞬间将妲的座位围得水泄不通。她们眼中跳动着灼热的好奇,像是要在这个被特殊标记的“猎物”身上,扒出那位狩猎者残留的所有气息。
“魏廉又来找你啦?也太让人羡慕了吧,什么时候我才能交到这样的男朋友啊!”有人托着腮,语气里满是艳羡。
“就你?别做梦了!”立刻有人泼了冷水,“魏廉那样的,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要我说,想倒追魏廉,起码也得是柔美这个级别的才行吧?”
被点名的柔美是隔壁二班的班花,此刻正站在人群中间,眉眼温婉,安静得像幅不染尘埃的画。有人凑过去,捏着自己的鼻梁较真:“柔美你快看,我这鼻梁够挺吧?跟你比差多少?”
柔美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已爆出一声嗤笑:“光鼻子好看有什么用?其他五官也得跟上啊,不然照样白费!”
笑声像一把钝刀,在喧闹的空气里来回切割,带着几分刺耳的尖锐。
“喂喂,说起来咱们学校男女比例这么失调,那些单身的男生不会觉得寂寞吗?”话题忽然被岔开,有人抛出新的疑问。
“听说他们都会‘内部消化’呢……”
“哈哈哈哈!那都是校园传说,你还当真啊!”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吵着,妲始终垂着眼睫,指尖轻轻摩挲着课本边缘,一言不发。她们不会知道,即便被当作猎物,她也是猎人最珍视的战利品,远比那些连被狩猎资格都没有的存在,要矜贵得多。
“没办法,谁让我们小妲长得跟李秀贤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天生就有祸国殃民的姿色呢。”有人半是调侃半是嫉妒地说道。
“你这词用错了吧?应该叫‘红颜祸水’才对!”
“啊对哦!毕竟都有两个前车之鉴了嘛......”
这话一出,喧闹的人群稍稍一顿。这时,一直沉默的柔美终于细声细气地开口,带着几分犹豫:“你们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妲这才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围在身边的一张张脸,声音轻得像一片落雪,却瞬间让所有嘈杂都结了冰:“没关系,她们没说错——”
她停顿了半秒,嘴角甚至还牵起一丝极淡的、礼貌的弧度:“我交往过的那两个人,确实都不在了。”
实际上,魏廉已是妲在这所学校的第三任男友。前两任,都在与她交往期间选择了服药结束生命——至少校方公告是这么说的。
公告将原因归咎于“学业压力引发的极端行为”,但这个解释,始终让妲难以释怀。她清晰记得,与那两人相处时,他们始终温和开朗,从未显露出半分异常。更令人在意的是,两起事件的细节如出一辙,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尽管没人敢在她面前明说,但“黑寡妇”的绰号,早已在校园里悄悄传开。可即便如此,追求妲的男生依然络绎不绝,像明知会被灼伤,却仍执着扑向火焰的飞蛾。
魏廉便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个。球场上,他是无人可挡的利刃——修长四肢腾空时拉出凌厉弧线,肌肉在每一次暴扣中绷紧、舒展,像柄磨亮的军刀,收势时却又透着近乎脆弱的精致。
他脸型硬朗,偏偏嵌着一双小鹿般湿润的眼;蔷薇色的唇在喘息间微微发亮,仿佛随时会落下一瓣柔软。力量与脆弱、锋利与柔软,在他身上形成一种近乎危险的反差,既像能轻易将人割伤,又让人甘愿把喉咙递上去。
再叠上“校长公子”的光环,他成了全校女生竞相追逐的对象。
妲的第二任男友离世后不久,魏廉便对她展开了猛烈追求。比起沉溺于前任离世的悲痛,妲更快接受了这份炽热的热情——她渴望的从不是某个人,而是被坚定爱着的感觉。谁能给她这份温存,她便愿意向谁张开双臂。更何况魏廉不仅有令人安心的力量,更手握校园里的绝对话语权,这份武力与权力的双重保障,让妲前所未有地感到踏实,甘愿蜷缩在他的怀抱里,寻求一份安稳。
“赵柔美!都要打上课铃了,还不快回教室!”
门边突然传来一声呵斥,说话的是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皱巴巴的衬衫下摆露出一截肚皮,腰间的皮带松松垮垮挂着,显得邋遢又油腻。他是隔壁班的班主任,妲每次见到他,都暗自庆幸自己没被分到那个班。
她不愿以貌取人,可这男人的神态实在猥琐,活像电视剧里尾随女生的变态。念头刚闪过,妲的胃便一阵痉挛,泛起莫名的恶心。
“可是老师,现在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柔美小声辩解,声音带着点怯懦。
“十分钟够你们磨磨蹭蹭多久?”男人不耐烦地扯了扯松垮的皮带,衬衫又滑出一截,语气愈发粗鲁,“女生就是麻烦,还不快滚回教室!其他人也一样,别在这儿瞎扎堆!”
女生们面面相觑,嫌恶在眼神里无声流转——有人撇着嘴露出轻蔑,有人悄悄翻了个白眼,妲甚至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压低的咒骂。可这些细微的反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转瞬就被沉默吞没。很快,她们敛起不满,像被驱散的鸟群般各自回了教室。
只有柔美还固执地站在原地,双手死死按在妲的课桌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赵柔美!别在这儿浪费大家时间!”
男人的嗓音突然拔高,指关节重重叩击门框的声音,像催命的鼓点敲在人心上。妲不想无端得罪老师,赶忙用指尖轻敲桌面,朝柔美递去一个眼神:
"你先回去吧,要上课了。"
柔美的手指在桌角又攥了几秒,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她的脚步拖沓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透着明显的抗拒,背影里满是委屈。
看着少女纤细的身影,被男人臃肿的躯体裹挟着在走廊上渐行渐远,妲的胃部又是一阵翻涌,不适的感觉愈发强烈。
"小妲,你听说了吗?"
围观的人群散去后,妲的前桌小珍才快步折回座位。班里总共就她们两个女生,算不上亲密无间的闺蜜,但在这满是男生的环境里,能凑在一起聊些八卦琐事的,也只剩彼此了。
“那个新来的代课老师居然是韩国人!这下不用去韩国,也能见到活欧巴了!”小珍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满是兴奋。
“听说是韩裔美国人。”妲淡淡回应,“你以为所有韩国人都是欧巴?说不定就是个普通大叔。”
“就算是大叔,那也是异国帅大叔啊!”小珍不死心,托着腮帮子反驳。
“再帅又怎样,万一他中文不好?”妲挑眉,“你英语都说不利索,韩语更是一窍不通,怎么跟人家交流?”
“唉……所以我才羡慕你啊。”小珍气鼓鼓地嘟囔,“明明我也是从小学英语、追韩剧,怎么你的英语和韩语就比我强这么多呢?”
“这个嘛……”妲轻笑着,没再多说。
“铃铃铃——”
上课铃准时划破教室的喧闹,小珍连忙转过身坐好,翻开了课本。妲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回书页上——只要顺利熬过这三个月,她就能带着刚到手的韩国大学保送资格,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妲所在的圣玛丽高中前身是男子学校,约二十年前才开始招收女生,至今女生比例仍低得可怜。学校坐落在偏远城郊,四周一片荒凉,往返市区的公共交通极不方便,绝大多数学生都选择住校,只有周末才会外出。
妲不喜欢宿舍,那里不过是另一个微型社会,藏着一堆需要遵守的规条。但比起外边那个“家”,这里反倒更像个能落脚的地方,住得也更舒心些。
她也不爱到处溜达,在这校园待了将近三年,始终固守着自己熟悉的小天地,许多角落都未曾踏足,生怕误入什么不该去的地方。直到与魏廉交往,她才第一次探索了新的领地——教学楼后方树林里的一间木屋。
魏廉说,那是他的秘密基地。第一次被邀请时,妲是拒绝的。可她本就不爱外出,魏廉又嫌弃在校园角落行欢太过逼仄,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若不是仗着魏廉是校长儿子,出了事有他兜底,妲断不会这么轻易答应。
“你们今天又约在那间小屋?”
“嗯。”妲淡淡应了一声,手上收拾书包的动作没停。
“学校这么大,偏要选那么阴森的地方……”小珍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不解。
“你又要提那个校园传说?”妲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这栋教学楼,不也有人说以前是乱葬岗吗?你不照样天天来上课。”
小珍被堵得一时语塞,只好赶紧岔开话题:“行吧行吧,那你记得,见过英语老师后赶紧告诉我情况啊!”
“明天就能见到了,现在说这么多干嘛。”妲笑了笑,拎起书包就起身。
刚走到黑版旁,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小妲。”
是柏文,他们班的班长。
他快步走上前来,手里抱着一摞厚厚的书本:“你要去教员室?正好,帮我把这些书带过去吧,麻烦你了。”
“好啊。”妲没有多想,熟练地接过那摞书本。
柏文借着扶稳书本的动作,指尖却若有似无地轻抚过她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
柏文是班长,也是学生会副会长。他和魏廉相识多年,交情匪浅。若说魏廉是能武的利刃,柏文便是能文的雅士,成绩在班里乃至全校都名列前茅。可这位学霸半点没有刻板沉闷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尽是风趣洒脱。尤其是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配上天生微扬的唇线,眼波流转时自带几分风流恣意,活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惑人狐仙。
妲,自然也是被他勾了魂的其中一个。刚踏出教室门,这只“男狐狸”便不再掩饰,趁着走廊空无一人,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拽进了旁边的杂物间。
柏文将妲整个人抵在墙上,双手紧扣她的手腕,身躯紧密相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缓缓磨蹭。妲沉迷于这种亲密接触带来的快感,更着迷于对方腰肢摆动的韵律。他会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故意发出餍足的喘息——这是妲的最爱,给她一种驾驭在别人之上的感觉。
湿润的唇沿着脖颈游移,留下蜿蜒的水痕,最终停在右耳畔。柏文贴近耳廓,呼出灼热的气息,惹得妲浑身轻颤。她蓦然转头,迎上那等待已久的唇。柏文顺势含住柔软唇瓣,温柔而强势地吮吸起来。
他依然禁锢着她的双手,炽热的吻封缄所有言语。妲不甘示弱,屈起的膝盖猛然顶向对方腿间,逼得柏文身形微晃,本能地握住她纤细腰肢。挣脱束缚的妲反客主,指尖划过他裤链的金属齿痕。
柏文喉结滚动,眼底暗潮翻涌,再度将人按回墙面。
皮带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很快,狭窄的杂物间里便回荡起交织的喘息与黏腻水声。
“我快…...不行了..….”柏文呼吸紊乱,动作愈发急促,“可以......射在里面?"
“你又没戴套......”妲轻扯他的发丝,回应他的莽撞。
柏文背脊紧绷,在最后时刻抽身而出。伴着一声压抑的低吼,灼热的液体溅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或许是出于某种补偿心理,妲俯身想要帮他吃干净。可就在她靠近的瞬间,柏文身体几不可察地后撤了半分。
这个细微的闪躲让妲顿时失了兴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抗拒了。转念想到从前交往的男生里,确实也有人不太接受这样,她便也没再多想。
倒是柏文神色间闪过一丝窘迫,指尖下意识地攥了攥衣角。直到妲抬手,轻轻为他理顺额前凌乱的碎发,在他眉心印下一个浅吻,他眼底的局促才渐渐褪去,重新拾起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等你见完英语老师……”柏文攥住妲欲抽离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仍泛着潮红的脸颊上,眼尾还凝着未散的情欲,“我们再待一会儿好不好?”
“待会我还得去见魏廉。”妲轻轻挣了挣手。
“不去不行吗?”柏文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着圈。
“他会生气的。”妲拍开他的手,语气带着点无奈,“你跟他是朋友,该知道他的性子。”
“要是我在意他的性子,”他忽然俯身贴近她耳畔,气息温热灼人,“当初就不会主动靠近你了。”
“先顾好你自己吧。”妲笑着将一张纸巾拍在柏文胸前,让他赶紧清理清理,转身要走时,脚步却突然僵住——
一道细长的光线从门缝斜切而入,在地面投下一道刺眼的光痕,打破了室内的昏暗。
"柏文......" 妲的声音骤然收紧,"这门......一直没锁?"
方才翻云覆雨时,谁都没想起要确认门锁。
“抱歉,是我疏忽了。”柏文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
妲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脊背。近来她总觉得被暗处的目光窥视——走廊里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玻璃窗上一闪而逝的虚影,此刻她甚至能清晰想象,一只充血的眼睛正贴在门缝上,贪婪地舔舐着室内的一切。
“我们一直藏得很好,别多想。”柏文的反应异常平静,平静得让妲有些不解。
要知道,这段关系一旦曝光,以魏廉的性子,定会把他往死里整。
可方才的缠绵已经耽误了时间,新老师还在教员室等着。妲强压下心头的不安,硬着头皮推开了门。只是刚走出没几步,她浑身的血液便瞬间凝固——不远处的栏杆旁,正斜倚着一个男生。
男生叫博深,和妲同属高三一班。虽是同班同学,两人却几乎毫无交集——因为博深整天逃课不在教室,专爱四处惹是生非。
或许是常年打架练出的狠劲,学生间流传他单挑胜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更有传闻说他曾失手打死人,全校人见了他都绕道走。唯独敢跟他硬碰硬的,只有那百分之一的例外——魏廉。
起初魏廉根本没把博深放在眼里,可博深偏要盯上他,处处挑衅。魏廉脾气火爆,一点就着,两人从此结下梁子,事事对着干,没少动手。
每次看到魏廉脸上挂彩,妲都知道是博深干的。她心里清楚,就算魏廉是那百分之一的例外,也不代表能赢过博深,否则两人不会一直僵持不下。所以即便和魏廉交往,妲在博深面前也始终谨小慎微,连眼神接触都尽量避免。
此刻博深正纹丝不动地倚在栏杆上。妲低着头,想悄无声息地离开,甚至不确定他的目光是否落在自己身上——事实上,她从未敢直视过他。在妲的记忆里,博深的容貌始终模糊,唯一鲜明的标志,只有他脑后那束粗砺的武士扎发。
她一路小跑,冲进教员室才敢松口气。背靠墙壁微微喘息着,目光在室内搜寻那位新来的英语老师。
妲向来厌恶踏入教员室。这里的老师都是上了年纪的男性,大多不修边幅。尤其热天里,室内总弥漫着酸臭的汗味,混合着湿热空气,仿佛能把人熏成发黄的旧纸。
可这次,她发现了一处未被浸染的角落。角落里坐着个男人,脊背宽厚如岩,闷热空气里,白衬衫渗着几块汗印,隐约衬出背部的肌理轮廓。但这无关张扬的性感,他沉下来的肩膀,像压着千斤重量,让人觉得他正背着些说不出的担子。
妲上前轻唤了声“老师”,却未得到回应。她猛然想起对方是韩裔,便试探着用韩语又唤了一遍。
男老师闻声转头,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像是惊喜,又似某种隐秘的愉悦。
"你会说韩语?" 他的嗓音比想象中还要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质感。
妲的目光快速扫过他的脸,心里暗道果然:这男老师跟“欧巴”半点儿不沾边,反倒像个常年奔波的糙汉子。面庞粗糙,布满细密的坑洼与浅纹,下巴上的胡茬凌乱地支棱着,整个人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沧桑感。她说不清这些痕迹是岁月刻下的,还是生活重压留下的烙印,只估摸着他该有四十出头了。
见她没应声,男老师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会说韩语吗?”
“哦……差不多能交流。”妲回过神,轻声应答。
她的目光忍不住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男老师算不上英俊,甚至有些邋遢,可身上那股藏着故事的气质,却让人挪不开眼。尤其是他那双单眼皮,眼睛细长狭小,像是天生用来藏事儿的,窄窄的眼缝里,根本看不清他真实的心思。
“你叫什么名字?”男老师率先打破沉默。
“妲。”她只报了个与韩文对应的单字,随即反问,“该怎么称呼您?”
“姓孙。”
"孙老师好,听说您找我有事?"
“嗯。”孙老师转回身,手指在桌上的文件上随意摆弄着,“一会儿你去一趟教学楼后面的木屋,在外边等着。”
“......木屋?”妲的嗓音骤然收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先不说这位新来的老师,怎么会知道学校里那个荒僻的角落。单独将女学生叫到无人的僻静之处,其意图简直昭然若揭。她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试探着追问:“为什么……要去木屋呢,老师?”
孙老师的背影明显一滞,周身的气场瞬间冷了下来,声线骤然降至冰点:“老师吩咐的事,学生照做便是。”
妲对着他那虎背熊腰的背影,暗自投去一记轻蔑的一瞥。孙老师全然不知,身后的少女正露出怎样鄙夷不屑的神情。
可鄙夷归鄙夷,妲不敢真的违抗。她刚拿到保送到韩国大学的资格,眼下唯一的念想,就是安稳熬过剩下的三个月。她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险得罪老师,心里暗自盘算着:木屋里本就约了魏廉,孙老师若是撞见,自会知难而退。
思及此,妲咬了咬后槽牙,压下所有情绪,低声应了下来:“好的,孙老师。”
孙老师头也没抬,手里仍在翻弄着文件,漫不经心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记住在外面等,别着急进去。”
“知道了,孙老师。”妲应着,转身走出了教员室,后背已悄悄沁出一层薄汗。
——
“去你的,臭孙子!”
妲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句,眼底翻涌着未散的戾气。
刚走出教员室,她便猛地吸了口外头的空气,可胸口那股憋闷的委屈却半点没散,反倒像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堵着,压得她连呼吸都发紧。
她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脑袋垂得极低,指尖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传来,才勉强压下几分心口的窒闷。
“小妲,你怎么了?”
柏文的声音紧随其后。他刚过来就瞥见妲脸色不对,当即扔了手里的东西,快步上前将她半揽进怀里,低头细细打量她的神色,语气满是焦急。
“快松手,里面都是老师——”
妲轻轻挣开他的手臂,飞快整理了下衣襟,强装镇定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柏文的手僵在半空,讪讪收回:“你……真的不要紧?”
“嗯,就是有点低血糖,歇会儿就好。”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妲没打算跟柏文说实话。他身形不算薄弱,可真要对上孙那壮实的躯干,哪里扛得住;更何况一个学生副会长,在教师的权威面前,又能有什么办法?此刻她能指望的,只有那个真正手握武力与权力的男友魏廉。
随意找了几句说辞打发走柏文,妲转身朝着木屋的方向走去。
但她也没打算直接找魏廉告状——她太了解他的暴脾气,一旦让他插手,事情只会彻底失控。在没受到实质伤害前,她只想息事宁人。只要让孙撞见木屋里的魏廉,再不经意间透露两人的情侣关系,以及魏廉校长公子的身份,想来就能平安脱身。
这么想着,妲压下心头的波澜,“乖巧”地遵照孙的指示,安安静静地站在小屋外等候。
——
奇怪的是,等待的间隙,孙那句叮嘱在妲脑海中反复盘旋——“记住在外面等,别着急进去。”
脑袋一闲下来,不解便如潮水般涌来。若孙真有不轨之心,大可让她直接进屋等候,何必再三强调要留在外面。更蹊跷的是,时间一分一秒溜走,孙却始终不见踪影。她忽然惊觉:孙只让她在屋外等着,既没承诺过会来,也没说清具体时间……
这个发现让她胸口腾地燃起一股被戏耍的怒火,但转念一想,被捉弄总比被调戏要好,心里又生出几分侥幸。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这份侥幸越发浓烈。
三十分钟过去了,妲越发断定孙不会来了。若说这份确信尚有半分犹疑,那她百分百笃定,此刻屋内定有人等得心急如焚——魏廉可是特意让她早点到的,那人怕是早已在里面来回踱步、急不可耐。
妲转身,心里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开门,手却已先一步试探性地伸了过去。
果不其然的是,指尖刚触到门把,屋内便骤然炸开两声不耐烦的怒吼:
"妲到底怎么回事?"
"他妈的怎么还不来!"
两声暴喝像惊雷劈在耳边,妲惊得险些后退半步。要知道,平日的魏廉连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更别提展露这般暴戾;即便当初与博深对峙,只要她在场,他也只会虚晃几招便罢,就是次日再见时,脸上都会多出几道新鲜的伤痕。
然而,真正让她毛骨悚然的还在后头。电话那头不知是谁,后续的对话却越来越诡异,字字句句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那个新来的让她去图书馆了?”
“妈的,净坏我的好事!”
“图书馆?我什么时候要去图书馆了?”妲心里瞬间涌上一阵疑惑,更掺着信息差与未知交织的诡异恐惧。她下意识屏住声息,不敢开门,只颤抖着将耳廓贴上门板——
“砰!”
一声重物砸地的巨响突然炸响,妲险些惊叫出声。
“你他妈在逗我?”
“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把妲给抓过来……”
“你以为我还能有几次机会?”
“今晚——”
妲的耳中仿佛已响起刀刃出鞘的铮鸣。下一秒,那句致命的话语便如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脊背:
“必须杀了她。”
浑身寒毛瞬间倒竖,冷汗顺着骤然发凉的皮肤滑下,竟似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密的冰碴,像无数根尖刺,密密麻麻扎进血肉。她怎么也想不到,曾经给予她最多安全感的臂弯,此刻竟化作索命的绞绳,死死勒住了她的咽喉。
可那双手,怎么会突然拐了方向?没有半点征兆,没有一丝铺垫,就这么要置她于死地?
最先窜入脑海的,是她与柏文那段见不得光的出轨。
是了,一定是这件事败露了。可魏廉究竟是何时发现的?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察觉的?她忽然想起那个“跟踪狂”——难道那人是魏廉派来监视她的,早就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摸得一清二楚?
又或许……另有别的隐——
不。
或许,她只是听错了。说不定是最近心神不宁,被各种琐事缠得焦头烂额,才凭空生出了如此可怕的幻听。
抱着这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希望,妲颤抖着再次将手放到门把上。指尖刚触到微凉的木把,身后的树林里忽然传来“刷刷”的响动,枝叶摩擦的声音在僵硬的耳畔格外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穿行。她猛地回头,林间空无一人,可方才心底翻涌的慌乱,反倒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压下去了几分。
是的。她听得无比清楚——魏廉要杀她。那几个字像刺刀般扎在耳边,根本容不得半点怀疑。
妲僵在门前,心有余悸。若方才贸然推门,此刻怕是已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恍惚间,孙那句意味深长的嘱咐再度响起:
“记住在外面等,别着急进去。”
更让人在意的是对话里的矛盾——孙明明让她来木屋,电话里却突兀提起了图书馆。女生的直觉强烈地告诉她,孙先前的叮嘱绝非糊弄,反倒像是有意给她递了个逃生的信号,悄悄救了她一命。
是啊,她何必独自在这里钻牛角尖、胡乱猜测?大可以去找孙问个明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妲立刻定了定神。生怕惊动屋内的人,她竭力放轻脚步,连呼吸都压得极浅,像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掠过木屋投下的浓重阴影,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步步谨慎地退去……
——
"孙老师!"
妲的声音带着急颤,可孙依旧伏案疾书,肩头连动都没动。她笃定他是故意的——故意充耳不闻,说不定连“听不懂中文”都是装的。
深吸一口气,她换了韩语,又唤了声“老师”。
孙这才慢条斯理转过身,嘴角仍挂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您为什么让我在小黑屋外等着?”妲直奔主题,目光紧紧锁住他。
孙的嘴角微微一撇:“人都站在这儿了,还想不明白?”
“您怎么知道魏廉要杀我?怎么——”
话没说完,孙便往后一靠,整个人陷进椅背,双臂懒洋洋地向后伸展,轻飘飘扔来一句:“当然是——偷听来的。”
妲险些冷笑出声,这么拙劣的谎言,他竟说得如此坦然。
“那图书馆的说辞又是怎么回事?你明明让我去的木屋啊!”
“我确实让你去图书馆取参考书啊。”孙无辜地眨眨眼,“谁知道你跑别的地方去了,我还奇怪呢。”
他面不改色的模样,几乎要让妲自我怀疑。若不是亲耳听见屋里的对话,她真要被这副理直气壮骗过去了。
“退学吧。”
孙冷不丁抛出这句话,像块石头砸在妲心上。
她僵在原地,半天才能从喉间挤出气音:“您...说什么?”
“你不是说生命受到威胁吗?”孙漫不经心地转着钢笔,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但退学保平安,未必不是个办法。”
“您是师长啊!”妲的声音突然拔高,“听见学生有危险,不该想着怎么解决吗?劝退和见死不救有什么分别?”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牙齿狠狠咬住下唇,硬生生把后半截顶撞的话咽了回去。
喉间像卡着块烧红的烙铁,灼得生疼:“我......我不是要顶撞您,只是以为......您能做点什么......”
“啪嗒”一声,孙手中的钢笔滚落桌面。
“我只是个新来的代课老师。”他苦笑着摇头,“你以为我能做什么?”
“可您刚刚才帮了我......”
“听好了。”孙突然倾身向前,目光变得锐利,“是你自己偷听到危险,跑来告诉我的。我从头到尾,只建议了你退学。”
妲的脑海里翻涌着无数反驳的话,却被语言的隔阂哽在喉头,只能死死攥紧拳头。
见她沉默,孙重新低下头写教案,将厚厚一摞纸在桌面上“咚”地墩齐。妲被晾在一旁,却听见他头也不抬地甩来一句:“刚才韩语说得不错啊,都能顶嘴了。不如直接转学去韩国?”
“我已经拿到韩国大学的保送资格。”妲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裹着不甘与微弱的希冀,“只要拿到毕业证......就能离开这里。”
“看来你也不喜欢这里啊。”孙用钢笔轻轻敲着教案,像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还是......你不喜欢这里的人。”
身后一片寂静,只有几声压抑的抽泣。孙恍若未闻,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与韩国大学有合作的不止这所学校。转学重读一年,总比丢了性命强。”
这次,回应他的是一句压抑到极点的质问,带着哭腔:“凭什么......要我重来一遍......”
孙听着,没再多说一个字。
抽泣声越来越重,却在即将崩溃的瞬间戛然而止——妲终究没忍住,转身仓皇逃离了教员室。
走廊拐角处,她猛地蹲下身子,整张脸深深埋进膝盖。瘦削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格外清晰......
——
呜咽声渐渐平息时,走廊里的夕照已把影子拉得老长,昏黄的光裹着残留的湿意,漫过妲的衣角。
她缓缓抬起泪痕未干的脸,轻轻呼出一口气——分不清是紧绷的神经终于释然,还是耗尽所有力气后的彻底虚脱。指尖在口袋里摸索片刻,冰凉的手机壳触到掌心,她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嘟——”
忙音刚落,电话那头便立刻传来母亲雀跃的声音,像被春风拂醒的铃兰,满是藏不住的欢喜:“女儿!怎么突然想起给妈妈打电话啦?”
妲的喉咙还发着紧,声音低哑:“那个......他最近回来过吗?”
“……他啊?”
刚才还雀跃的声音忽然冷了下去,像被一捧冰水瞬间浇透。母亲的语气提不起半分劲,透着股磨得没了脾气的失望:“都几个星期没回来了,只说外头事多,忙得抽不开身。”
眉尖倏地一颤,妲将手机攥得更紧了些:“那……我回家住几天吧。”
“回来?”
听见女儿要回家,母亲的声音瞬间活泛起来,像被拨亮的火苗,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欣喜:“回来好啊!”可尾音却悄悄打了个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疑问,“不过……这时候学校放假了?”
指甲无意识地在手机壳上刮过,留下几道痕。妲避开母亲的问题,低声道:“不是......我准备请几天假。”
“妲妲……” 母亲的声线陡然绷紧,“你可别吓唬妈妈啊?你这孩子发高烧都要往教室里钻,怎么突然要请假?”
“别问了。” 妲抬手撑住突突直跳的额角,声线压得极低,“就……帮我编个病假条吧。”
听筒那头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在空气里流淌。
“好好好……” 母亲再次开口时,语气刻意扬得轻快,像是想驱散那份凝重,"那我这几天也不叫旁人来打扰,就我们娘俩清清静静过二人世界!"
“嗯。”
妲猛地吸了口气,喉间像卡着块冰,又凉又堵。“那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攥着手机的手指仍在微微发颤。她比谁都清楚,回家不过是权宜之计——那张还需三个月才能拿到的毕业证,才是她唯一的逃生船票。只要熬到毕业,她就能永远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远走高飞。
可眼下,这艘承载着希望的船,正在悄悄漏水。
学校孤零零矗立在城郊荒野,像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即便报了警,出警也总要磨蹭半天,难盼到及时的回应。更要命的是,早有传言说学校每年会给警局送“慰问金”——好些本应立案追查的校园事件,到最后,竟都成了不了了之的“意外”。
前两任学生“自杀”的通报还清晰如昨,妲望着窗外渐渐沉暗的天色,指尖泛起凉意——
她绝不能成为下一个。
想了想要收拾东西,妲便打算先回教室一趟。拖着沉重的脚步,她走过暮色弥漫的走廊——周遭像架巨大的走马灯,学校里的桩桩件件在昏暗中飞速掠过。
她并非留恋这地方,只是为曾在此挥洒的血汗泪感到不甘。
鞋底碾过一截枯枝,脆响在死寂里骤然炸开。妲猛地顿住脚步,拳头攥得发白。凭什么?凭什么作恶者安然无恙,她却要像逃兵般放弃一切?
微风卷着鸡蛋花的甜香扑打在脸上,倒像一记记火辣的耳光。视线再度模糊,不知是风迷了眼,还是积压太久的委屈终于决了堤。
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忽然,一个醒目的武士头身影从走廊尽头闪过。脑子还在权衡利弊,身体已先一步动起来,径直追了上去。
“你和魏廉交手的话,”她拦住对方去路,声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谁能赢?”
对方微微蹙眉,眼底浮起被打扰的不耐。
这是妲第一次主动与博深交谈,也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样貌。记忆中的模糊轮廓骤然清晰——剑眉下那双深邃的眼,高挺鼻梁勾勒出的凌厉线条,每一处棱角都透着逼人的英气。束起的武士头恰如其分,将优越的骨相展露无遗。
“没人能赢。”他的声音低沉,没带多余情绪。
妲向前逼近一步,连自己都诧异此刻竟忘了对博深的畏惧:“如果我能让你赢呢?”
他忽然俯身,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像是在判断她的话有几分真假:“你不是那家伙的女人?”
"他要杀我。"
博深眼睫微动,转瞬又归于平静。
“敌人的敌人……”他摩挲着下巴,眼底泛起一丝兴味,“倒是能算盟友。”
妲见博深神色松动,立即乘胜追击:“如果肉身上你杀不死他,那名誉上的死亡如何?”
博深明显怔住,随即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突然嗤笑出声。他摇着头,发梢随动作轻轻晃动:“我一个人是除不了他,但要是有人帮衬,收拾他跟捏死蚂蚁似的,犯得着费心思搞什么社会性死亡?”
“那可是校长的儿子。”妲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你或许能把他揍得爬不起来,但他背后的势力你怎么扳得动?唯一办法就是揭发他的恶行,让舆论的洪流冲垮整个关系网。”
博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咧嘴笑了。这个笑容意外地明亮,甚至带着几分少年气,与他传闻中能把人活活打死的形象截然不同。
“有意思啊,课代表。”他歪着头,眼边几缕短发垂落扫过眼睑,睫毛忽闪了两下。
妲一时恍惚,刚想起要开口,却见他神色突然一敛。
“喂,”他嘴角的笑意淡去,目光越过她肩头,“后面那个人,你认识?”
“后......后面?”
博深二话不说,径直走向妲身后的楼梯间。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后,传来急促的求饶:“放、放开我!”
妲转身时,博深已经拽着那人的衣领从防火门后拖了出来。
那是个瘦小的学弟,在博深手里像只被揪住后颈的猫。可楼道深处灯光微弱,硬是给这单薄的身影蒙上了一层阴森气息。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妲心头一紧:
"难道他就是那个跟踪狂?"
博深一把将人按在门板上,力道之大让门板发出闷响:“你鬼鬼祟祟看什么?”
“我……我没恶意……”学弟瑟缩着肩膀,活像个受惊的受害者。
博深拽着他领口往亮处拖,顶灯惨白的光线顿时将那张脸照得无所遁形——五官生得极其平庸,没有哪里特别逊色,也没有哪里让人惊鸿一瞥,丢进人堆里转眼就能湮没。唯独左眼下那颗浅褐色的泪痣,恰好缀在下垂的眼尾褶子上,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像滴将落未落的眼泪,平白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气质。
妲上前一步,紧绷的肩膀不自觉放松了些:“你是谁?”
“学、学姐好,我是高一四班的张奇……”
妲又逼近一步,语气多了几分审视:“你为什么要偷窥我?”
“我只是……”张奇的眼角突然泛起不自然的红,“怕学姐会遇到危险……”
“危险?”妲的声音陡然尖锐,“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
“因……因为……”张奇局促地抓挠着头发,很快就把额前的刘海揉得乱七八糟。他嘴唇开合了几次,最终只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这副笨拙又窘迫的模样,让妲几乎完全放下了戒心,试着抛出橄榄枝。
"刚才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她轻声问道。
张奇用力点头,乱翘的头发随着动作簌簌晃动。
“那你该知道,我需要有人护着我......撑到毕业就好。”妲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蜷了蜷,又缓缓展开,掌心向上递到他面前,声音轻却坚定:“你愿意,帮我吗?”
张奇没有立即回答。他先在校服上反复擦拭双手,直到把白衬衫下摆揉出一片皱痕,才小心翼翼地伸出颤抖的指尖。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贵物品,双手缓缓合拢,将妲的手虚虚包裹其中。
这时,旁观的博深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诮:“你找个跟踪狂当保镖?”
“那你肯来保护我吗?”妲抬眼反问,目光毫不退让。
博深见了,突然伸手钳住张奇的肩膀,指节发力的程度足以让常人痛呼出声。可张奇只是微微蹙眉,全部注意力仍停留在与妲交握的手上。
“课代表,”博深的声音带着危险的意味,“痴汉可比你想的更危险。”
妲的眼尾弯起狡黠的弧度:"那不如你来盯着他?" 她轻轻晃了晃与张奇相握的手,"毕竟人也是你抓来的。"
“你胆肥了?”博深眼神倏地一凛,周身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看我好说话就得寸进尺?”
妲心头猛地一怵,才后知后觉想起他校霸的凶名,那点刚冒头的狡黠瞬间褪去,不情不愿地抽回了手。张奇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动,像是还在回味方才将妲的手轻轻裹住时的那一点温软。
“我只是觉得…...人多好办事。”妲别过脸,避开博深的目光。
“我倒是……想当学长的小弟。”张奇忽然开口。
他随即深深叹了口气,薄唇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这样,才能护着学姐。”指尖眷恋地蜷缩了几下,终究是无力地缓缓垂落。
博深侧过头,眼神凌厉:“喂,你知道我是谁就想当我小弟?”
“当然知道。”张奇目光炯炯,“就凭这颗武士头,全校谁不认得你是校霸?”
“呵,你对着我说话倒是挺利索。”博深意味深长地瞥向妲,“多少人连正眼瞧我都不敢。”
妲心里门儿清,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博深在提醒她,不过一小时前,她还在这条走廊上战战兢兢地躲着他。他要她牢牢记住,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善茬。
但妲又岂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若不甘心就此逃离,便只能押上一切与魏廉死磕到底。眼下最紧要的,是将所有能抓住的牌都攥在手里——无论是凶名在外的博深,还是形迹可疑的张奇。
“喂,博深,你不是一门心思要搞垮魏廉吗?”妲冲着他喊道,“为了跟他斗,你都复读两年了。可今年魏廉已经高三,等他毕业走了,你是跟着毕业,还是第三次留级被开除,都没意义了。”
“所以?”他挑眉反问。
妲挑起嘴角,慢悠悠地朝他走近,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我现在就是你手里最大的牌。”
话音一顿,她的眼神陡然转冷,锋芒毕露:“稍有不慎,这张牌就会落到别人手里——”
“而要是牌碎了,你这辈子都别想赢过魏廉。”
“所以——你就想让我当你的保镖?”博深猛地欺身逼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眼中翻涌着危险的光芒,“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
话未落音,他的手已扼上张奇的咽喉,猛地收紧五指。耐痛的张奇瞬间憋得满脸紫红,手脚并用地拍打他的手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求饶声。
妲被这突如其来的狠劲吓得心头一紧,脸色瞬间发白,急忙厉声喊道:“住手......!我让你住手!”
博深这才像摔开什么脏东西似的猛地甩开手,张奇踉跄着撞向墙壁,双手死死捂着脖子,身子弓成一团剧烈呛咳,脸憋得通红。
“怎么?这点场面就看不下去了?”博深冷笑一声,“就这胆子,还敢说要跟我一起弄死魏廉?”
他又逼近一步,周身寒气逼人,眼里的冷光几乎要将人冻伤。
妲被他的气势慑住,只敢低头盯着地面,声音软得像没骨头:“张、张奇又没真的伤到我……”
“你这叫针不扎肉不知疼。”博深的声音越压越低,带着几分狠戾,“想跟我联手,可不是把魏廉的名声搞臭那么简单。”
他上下打量着妲,语气里满是讥诮:“像你这样的怂包,还是趁早躲远点。”
妲打心底厌恶这种不加掩饰的蔑视——尽管她没敢抬头看,那股轻慢却像针似的扎进心里。几分钟前博深还对她含笑赏识,此刻却轻慢了她的痛苦。“我哪种人?”她抬眼时,眼底翻涌着恨意,声线因怒火而微微发颤,“你根本不懂我有多恨他!”
“我是怂,”她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但不代表被人往死里踩了,还能硬生生咽下这口血。”
博深望着她眼里的火光,指尖在身侧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下一秒,嘴角倏地扬起,扯出一个玩味的笑。
“有意思,那就来验证一下。”
"什么?"
他斜睨着仍在喘气的张奇,眼神像在看一件工具:“让那个家伙跟着你。”顿了顿,目光重新钉在妲脸上,“到时候他真敢动你——我倒要看看你骨子里有没有那份狠劲。”
“当然,你还得跟我一起把魏廉搞垮。”
妲的瞳孔微微收缩:“你是说……”
“我护你周全,你把他搞得身败名裂。至于他那条命……”他故意拖长语调,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我来决定收不收。”
忽然,他贴近她耳边,呼吸裹着冰碴刮过耳廓:“到时候可别见了血就心软,坏我的事。”
妲怔怔侧头,瞥见博深近在咫尺的侧脸,锋利的下颌线此刻像一把出鞘的刀。喉间突然泛起一丝苦涩——自己是不是招惹了比魏廉更危险的存在?
可指尖紧张摩挲掌心时,那细微的刺痛让她猛然清醒——两张牌已被自己牢牢攥在手中。
她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既然如此,她便更有底气——
去把那张本已搁置的牌,重新翻开。
——
天色渐沉,教员室的顶灯暗了大半,阴影如潮水般漫过,只留一角微弱光明。孙倚在办公桌边,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如钩般攫住了眼前的三人。
"我决定要留下来了。"
妲的韩语字字铿锵,在寂静的室内铮然回响。她身后,博深环抱双臂,张奇无意识地搓着手指,三人投在墙上的影子纠缠重叠,自成一种无声的阵型。孙的指尖在教案上轻叩三下,清脆的声响里,他忽然看懂了。
“看来……你给自己找了另一条生路。”
“路,”妲的回应笃定,“不都是人走出来的么?”
孙唇角勾起一抹轻笑,笑意转瞬即逝,周身气场骤然冷肃如霜。“你要明白,所谓伙伴未必能为你两肋插刀,倒可能……”他垂下眼睑,声音沉得像是从深渊里传来,“在你背后插上两刀。”
妲闻言侧首,眼尾余光掠过身后二人,眸中却是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们……不是伙伴。”
死寂忽然席卷整个角落。博深脑后武士辫的发梢不耐地一荡,张奇左眼下的泪痣在昏昧光线下微弱地一闪,泄露出几分无措。两人浑然不知,自己已成这场加密对话的主角。
凝滞的空气里,只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良久,孙终于叹息一声,打破了沉默:
“那我只能祝你,选的是条好走的路。”
“这条路好不好走还不知道,”妲敛去眼底的得意,语气转而殷切,“但若能得您指点,定会容易些。”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您怎么知道这些的,想来您也不会多说。要是您不方便直接插手,就像这次这样,以后在暗处稍微提点我一下就好。”
孙托腮沉思,眉骨在光影里压出一道深痕。妲屏着气息凝神望着,不敢有半分懈怠。直到那蹙起的眉头忽然舒展,他唇角勾起一抹淡得像烟的笑意......
“要是我帮你,你可得青出于蓝。”
妲的眼里瞬间亮起光来。
“我向您保证——” 她抬手狠狠按住心口:“只要能顺利毕业,去到韩国,我一定会把书读到极致,在那边做出成绩来。”
孙听闻这话怔在了原地,随即低笑出声,可那笑意却未抵眼底。扬起的嘴角渐渐垂落,苦涩如同墨滴,在唇线处缓缓晕开:“我要的可不是这个……”
“您说什么?”妲往前凑了半步,想听清他未说完的话。
“我说——”孙突然提高声调,语气恢复了淡漠,“你们该走了,我还要准备明天的课。”
妲能洞悉孙话中的保留,可此刻,她只想牢牢抓住他愿意相助的承诺,其余的迷雾与疑云,眼下都顾不上分辨拆解。
“那……明天课堂上见,孙老师。”
她反复确认着孙脸上那抹肯定的神情,这才转身,缓步退出门去。
三人踏出教学楼时,夜色早已沉得彻底。天边悬着一轮朦胧的满月,不知是否因心中不安,那月光竟泛着一丝诡异的血色,将路面照得忽明忽暗。
“这么晚了,魏廉还会在那间小屋吗?”张奇搓了搓手,目光不由自主瞟向后方那片黑沉沉的树林。
“他会的。”妲的声音异常冷静,没有半分动摇,“他会一直等到我出现为止。”
“可是……你真的非去不可吗?”张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
妲喉间轻轻滚动了一下,目光沉凝:“我不去的话,他一定会起疑。”
一旁的博深忽然嗤笑一声,武士头的发梢擦过清冷月光,桀骜不减:“那就去会会他。”他斜睨着妲,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挑衅,“带路吧,课代表。”
妲回望他,眼神坚定,点了点头。
握紧手中的“牌”,她深吸一口气,率先迈步朝树林走去。
此刻的魏廉,恰似盘踞蛛网中央的毒蛛。今晚,要么挣破这张网逃出生天,要么沦为任人宰割的猎物。
血色月光下,一场关乎生死的博弈,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