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回:隐身的“共犯”
最后更新: 2025年11月17日 上午1:36
总字数: 18358
# 第二章:隐身的“共犯”
教学楼后的那片树林,向来是校园里最阴森的去处。
参天古木张着鬼爪般的枝桠,将天光撕扯得支离破碎。林间常年弥漫着化不开的阴翳,即便外面烈日当空,林内依旧昏沉如永夜。据说曾有学生在此迷失,后来更传出有人丧命的骇人传闻。年深日久,这片树林便成了师生们心照不宣的禁地。
“学姐学长,你们走慢些……”张奇紧赶几步,声音在幽暗的林间发颤,“我都快跟不上了!”
博深倏地停步,回头瞥他一眼,眉梢挂着漫不经心的嘲弄:“怎么?这就怕了?”
张奇缩了缩脖子,喉间仿佛又泛起被扼住的窒息感。他抿紧嘴唇,小声嘟囔:“这林子……听说很邪得很……”
那副怂包模样,看得博深从鼻腔里溢出一声讥笑。
“我怎么就对你这种货色抱有期待……”他摇了摇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只甩过来一句冷冰冰的话,“你要是跟丢了,就自求多福吧。”
张奇脸色一白,慌忙加快脚步追上去,只是肩膀绷得像块铁板,步伐都显得有些踉跄;博深却步履轻捷,几个箭步便追上最前方的妲。
“你打算怎么做?”他侧头看她,语气依旧散漫。
妲怔了怔:“什么怎么做?”
“我说你,”博深第二次讥笑出声,“就准备这么直接进去送死?”
“不是有你们在吗?”妲立刻反驳,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侥幸,“你们假装路过,他看到有人在场,总不会敢动手。”
“哇……”博深叉起腰,仰头望了望头顶交错如网的枝桠,语气里满是荒谬,“这话你自己信?”
他又猛地扭头,视线精准钉在身后——张奇正弓着腰,额发被冷汗浸透,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里,却还在拼命往前赶。
“你看看他,”博深嗤笑着朝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这个点,我和那个草包,没事跑到这鬼树林里溜达?”
妲却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脚步机械地向前挪动。
博深回头,斜睨着她僵直的背影——那模样活像只吓傻的兔子,只会本能地往前窜,连不远处那栋木屋的轮廓都已视而不见。
“既然这样……”他眼神一沉,突然伸手钳住她单薄的肩胛,将她牢牢定在原地:“你就什么都别做。”
肩上传来的力道像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将妲游离的魂魄猛地劈回躯壳。“什么意——”她刚仰起头想要质问,却被对方截断了话音。
“我们到了。”
话音未落,博深已扣着她猛地转身,直面那扇斑驳脱漆的木门。指节落下,敲击在朽木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寂静的林间格外突兀,震得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门内几乎是立刻就回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早已等候多时。魏廉雀跃中带着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小妲,你可算来了,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博深?”
木门“哐当”一声轰然洞开,带着股朽木的霉味扑面而来。魏廉脸上准备好的温柔笑容瞬间凝固,眼底的错愕还没来得及褪去,就被骤然腾起的灼人怒火彻底吞噬。他猛地暴喝一声,脖颈青筋根根暴起,几乎要冲破皮肤:“他妈谁让你碰我的人了?手拿开!”
博深纹丝不动,扣在妲肩头的手反而收得更紧。他迎上魏廉的视线,直接撂下话:
“你女人被人盯上了,知道吗?”
魏廉眉头狠狠一蹙,眼底怒火未消,又淬入几分警惕与不耐:“你在胡说什么?”
“就在刚才,”博深朝身后偏头示意,“她又被人跟踪了。”他唇边浮起冷峭的弧度,“不过这次,我当场按住了那个变态。”
顺着他的视线,魏廉看向不远处,姗姗来迟的张奇正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喏,”博深语带讥诮,“就是那小子,一直鬼鬼祟祟跟着你女朋友。”
魏廉的目光重新落回妲脸上,她面色苍白如纸,唇瓣紧抿,长睫不住轻颤。在他眼里,这不过是遭遇跟踪后惊魂未定的余波;他丝毫未曾察觉,在那双低垂的眼底深处汹涌着的,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恐惧。
他咬了下唇,齿尖碾出一道白痕,语气硬邦邦的:“那又怎么样?”
博深懒散地掀起眼皮,语气轻佻得带着刻意的挑衅:“妲吓得够呛,哭着求我当她的保镖。”搭在妲肩头的手示威般再次收紧,指腹几乎嵌进她的皮肉,“所以从今天起,她在哪,我就在哪——专门来保护她。”
“哈!”魏廉喉间碾出一声嗤笑,满是不屑与戾气,“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护?”
他猛地探手去抓妲的手腕,想将她拽到自己身边,却被博深侧身稳稳挡了个严实。两人视线在空气中狠狠相撞,爆出无形的火花。
“连后面那种货色都防不住……”博深轻蔑地勾起嘴角,眼神里的嘲弄毫不掩饰,“你也配说保护?”
“博深!”魏廉的怒吼震落了屋檐上的积灰,他一把攥住博深的衣领,布料在指间发出濒临撕裂的哀鸣。额角暴起的青筋随着粗重的喘息不停蠕动,充血的眼白里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我劝你少管闲事......!”
“动手啊,”博深嘴角噙着笑意,眼神里的挑衅更甚,“反正咱俩也不是头一回这么干了。不过顺带说句……”他余光飞快扫向后方,语气带着几分玩味,“那小子已经被我收了。”
“......大、大哥?!”
张奇一脸茫然,完全没弄清状况,却条件反射般喊出了声,声音里还带着未平的颤音。
魏廉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暴怒的血液在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死死盯住眼前两人——理智在杀意中撕开一道裂缝:徒手对抗两个男人,毫无胜算;动用屋里藏着的刀虽能扭转局面,可这样事态就会彻底失控,甚至有违“计划”……
余光扫过身侧,妲的眸子盛满了惊惧,单薄的身子还在微微发颤。
——他从未让妲见过自己这副暴戾失控的模样。
或许是怕这份狰狞惊扰了她,或许是“计划”的优先级压过了怒火,魏廉突然垂下头,凌乱的刘海遮住了脸上扭曲的神情,只留下线条紧绷的下颌线。数息之后,他缓缓松开了攥着博深衣领的手,指腹还残留着布料被攥皱的褶皱感。
“小妲……”再抬头时,他脸上的暴怒已荡然无存,语气重新染上几分熟悉的温和,唯有唇角不自然的抽动,泄露着未消的余怒,“我们……改天再好好聊聊。”
妲望着他,整个人都陷入了迷茫。
她原以为,自己能像博深那样,理直气壮地面对他,甚至该狠狠挖苦他的虚伪。可从木门轰然洞开,看清他脸的那刻起,所有预设的强硬都轰然崩塌,心底某处竟先一步“心软”了。
不,或许更早——从在林间迂回而来的路上,那些关于过往的细碎回忆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悄悄瓦解着她的决心。
她脸上的苍白与惊惧,与其说是源于对他潜在杀意的恐惧,不如说是对这段摇摇欲坠的关系、对可能到来的彻底失去,产生的本能战栗。
她几乎不敢眨眼,死死凝视着魏廉的双眼,仿佛要在那片熟悉的眼底掘出一丝破绽、一点伪装的痕迹。
会不会……这一切,真的另有隐情?
“魏......”
她刚启唇,想追问,想求证,博深的臂弯却如铁箍般骤然锁紧,将她半截话头硬生生碾碎在肩头。
魏廉没再多言,转身进屋里取书包。片刻后,一声沉重的摔门声在林间炸开,惊起了树梢栖息的夜枭。月光如水银泻地,照亮他拎着书包远去的孤寂身影,也映着妲眉间拧成结的愁绪,在阴森的林间,迟迟散不开。
——
时近四月下旬,空气里添了几分黏腻的湿意。风拂在皮肤上像覆了层薄纱,让人觉得发闷。
距离那场对峙,已过去整整一周。
这些天,妲往返教学楼的路线,被固定成了一种不变的模式——博深在前,张奇断后,她被妥帖夹在中间。
而魏廉,却如人间蒸发般。明明教室就在隔壁,抬头低头该是常碰见的距离,偏偏一次也没能遇上。
“喂。”
博深突然驻足,束在脑后的辫子随转身动作划出一道凌厉弧线:“这都第几天了?你真打算让我当免费保镖到毕业?”
妲摩挲着书包带,有点无措地辩解:“可他根本不出现……我总不能凭空变出证据吧?”
“总要面对面,才能找到破绽。”她轻声补充。
“他不来,你就不会主动去找?”博深挑眉,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迫,“记好了,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刚说完,身后的张奇便急忙扯着嗓子问:“所以魏廉到底为什么要下杀手啊?”喊声隔着十几步距离飘过来,带着点怕被落下的焦灼。
博深瞥了眼张奇,又转回头看向妲,冷不丁开口:“你不是跟别人有一腿吗?说不定,是被魏廉知道了。”
妲的脚步猛地停滞,整个人僵在原地,攥着书包带的手指瞬间失去血色。
“所以……那天在杂物间外偷看的人……真的是你?”
博深愣了愣,像是在回溯某个片段。下一秒他突然迈步上前,直逼到妲面前,猛地俯身,鼻尖几乎贴上她的。
“那么,那天在门外窥探的……”他嗓音压得极低,像淬了冰的私语,“是这个眼神吗?”
那眼神深不见底,如同要将人吞噬的漩涡。妲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那片黑暗吸进去。直到博深眼睫轻轻一颤,她才如梦初醒般踉跄后退,鞋跟磕在石板路上,发出一声清脆又慌乱的响。
“我……我那天根本没看见!怎么凭眼神认出是不是你。”妲的声音发颤,指尖死死绞着书包带。
博深却嘴角一咧,眼底掠过狡黠的流光,眉梢眼角都漾着藏不住的得意——看他那模样,分明是调侃得逞了。
“那天我可是靠在走廊尽头的栏杆上,离杂物间远着呢。”
“那你刚才为什么装得好像知道我在说什么?”妲立刻警觉地仰头追问,试图掩饰方才的失态。
“因为我确实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博深忽然又俯身逼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谁让你们动静大得能把屋顶掀了。”
妲的脸“唰”地红透,那些失控的喘息声仿佛又在耳边回响,羞耻感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博深逗弄完她,却压根没多看她反应,转眼就把目光投向了后面慢吞吞的张奇。
“你这速度是蜗牛投胎的?”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张奇扶着腰直喘粗气,额角沁着薄汗:“真……真走不动了……”
"少废话,跟上!"
话虽这么说,博深还是直接揪住张奇的后衣领,像拎猫崽似的把他拽到妲身旁。
他转向妲,挑眉时眼底带着审视:“如果魏廉真是因为被绿才起杀心,你还会揭发他吗?到时候大家都会知道你一脚踏两船的事,不怕名声扫地?”
“就因为出轨就要杀人?”妲扯出一抹僵硬的冷笑,“现在可不是在演狗血剧。”
“想知道是不是……明天下课你去问一下不就清楚了。”
妲猛地抬头:“你让我主动去找他?!”
“放心学姐!”张奇立刻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我们肯定陪着你去,绝对不让你吃亏!”
话音刚落就被博深拆了台:“我们都跟着,那家伙怎么会说实话?”他斜睨张奇一眼,语气笃定,“到时候你跟我守在附近,让她单独去谈。”
妲拿不准这法子是否可行。按她对魏廉的了解,这家伙从不会轻易敞开心扉。自打把她追到手,他就在她面前藏着掖着——好几次突然闪到走廊角落接电话,声音压得极低;收到特定消息就找借口溜走,神色藏着她看不懂的紧绷;甚至会莫名其妙失联好几天,就像这次一样杳无音信。
虽说两人腻在一起时,魏廉总把所有心思都搁在她身上,温柔体贴得挑不出错,但那些神秘的来电和讯息、骤然的消失,还有他偶尔失神时眼底掠过的阴霾,总让妲觉得他心里藏着没说透的事。
更让她困惑的是,每当情到浓时,他总会找各种借口抽身而退。交往这么久,两人始终未真正发生一次关系。那份刻意的克制,像一层薄纱隔在彼此之间,让她摸不透他的真心。
正是这份若即若离的疏离,将妲推向了柏文的怀抱。起初或许只是出于一时新鲜感,但这段关系能持续下去,全因柏文的坦诚与热烈,恰好填补了魏廉留给她的那些空白与不安。
可思虑再多也是徒劳——博深早已将她推到了悬崖边。
第二天放学铃声刚落,三人已守在二班教室外。待最后一名学生收拾好书包离开,博深与张奇默契地闪进走廊拐角,只留两道目光沉沉压在妲背上。
妲其实从未真正答应这个计划。可此刻箭已搭在弦上,由不得她退缩。她回头望了眼阴影里的博深,那抹身影隐在光暗交界处,看不真切神情。妲狠咬下唇,直到唇瓣泛白,才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推开了面前厚重的门板。
空荡的教室里只剩空调低沉的嗡鸣。她的脚步声踏着心跳的节拍,一步步挪到那个座位前。
"魏廉。"
"小妲。"
他垂着眼整理书包,指尖利落地抚平书本边角,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她。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见我。” 妲的指甲无意识抠着桌角陈旧的刻痕,木质纹路硌得指尖发紧,“但是……”
魏廉的动作顿了顿,书包拉链“滋啦”一声合上。他没抬头:“你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魏廉的手突然僵在半空,书包带子从指间滑落。他依旧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眉眼,声音闷闷的:“你知道我气的是谁。”
空调的嗡鸣不知何时变得尖锐起来,刺得人耳膜发胀。
“是博深那个混蛋……”他突然攥紧拳头,指节发出脆响,语气里裹着压抑不住的涩然,“哪怕我清楚,是你先找上的他。”
看着魏廉这副模样,妲心头莫名泛起一丝愧疚。可转念一想,最该委屈的明明是她自己——若不是魏廉先搞出那些幺蛾子,她和博深根本就是两条平行线,这辈子都不该有交集。
怒火猝然窜起,烧得妲胸腔发紧,下意识伸直了手臂。她多想一把掀翻桌面彻底摊牌,把那些憋在心里的破事全抖落个干净。可现实是,她只能死死按住翻涌的火气,轻声试探:"所以……你是因为博深,才生我的气?"
她不甘心地追问:"在这之前,你就没有半点生我的气?"
魏廉低垂的头颅静止了漫长的几秒。当他终于缓缓抬起脸时,眼底是化不开的沉郁,黑沉得像积雨的浓云:
"你是指柏文的事。"
妲的肩膀倏地沉了下去——
尽管早有预感他该知晓这件事,可当这几个字被他如此平静地道出时,那种被刺穿秘密的冲击感还是让她瞬间窒息。
而且,还是那个盘旋在心头的老问题:他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若是追溯到杂物间那次……张奇早就交代过,那天他本就被老师留了堂,好不容易脱身后跟着她进了林子,没走多远便不慎跟丢了踪迹。等他再次循着线索追上时,恰好是她与博深谈判的当口。
昨天妲还特意问过当时在走廊的博深,对方斩钉截铁地告知,整条走廊空无一人。
他的语气那样肯定,眼神里没有丝毫游移,让她不得不相信,那天的杂物间外,根本没有任何窥视的目光。
或许是被骤然揭穿的难堪,或许是思绪过载的眩晕,妲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滑落在地。她本能地攥紧魏廉的椅背,将发烫的额头贴上冰凉的桌脚,再也没有抬起。
良久,一只手轻轻落在妲的发间,指腹带着熟悉的温度,细致地抚过她耳际的碎发。那触感太过真实,让时光瞬间倒流回那个洒满晨光的早上。
魏廉缓缓俯身,气息拂过她的发顶,嗓音软得像冬日里晒暖的绒毯:
“可是啊……”
他停顿片刻,让这句话在空气中轻轻回荡:
“要是我真的生你的气……怎么可能还能若无其事地陪在你身边,牵你的手……”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什么,鼻尖轻蹭过她额前的刘海,温热的气息缠绕上她微凉的脸颊:
“......跟你接吻?”
话音未落,他的手臂已稳稳环住她的腰际。妲的心猛地揪紧——魏廉的怀抱如此温暖,他们的过往那样甜蜜,可那天在小屋外听见的话,始终像根刺顽固地扎在心头,与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这份温柔越真切,那段记忆就越显得荒诞不经,仿佛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一场噩梦。
"为什么......你就不恨我呢......"
妲的声音里浸着歉疚。魏廉唇角扬起一抹弧度,那笑意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因为,”他缓缓垂眸,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妲缓缓仰起脸,终于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面容——魏廉眼眶泛红,嘴角却倔强地维持着浅笑,整个人脆弱得像件琉璃器皿,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他的唇瓣轻轻颤动,如风中凋零的花瓣,字句裹着灼热的爱意,颤抖着从喉间溢出:
“我爱你,小妲。”
这个场景瞬间将妲带回到半年前。那时魏廉也是这般红着眼眶,对她吐露心意。
不同的是,当时她毫不犹豫地吻上那双战栗的唇,将他未尽的告白与压抑的哽咽全都封存。
此刻,她的膝盖重重落在冰冷的地面,伸手将魏廉拥入怀中。对方的身体明显一僵,随即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在她肩头剧烈地颤抖起来。妲的手在空中迟疑片刻,最终轻轻落在他不停起伏的背脊,温柔地顺着弧度轻抚。
“对不起……”妲的声音闷在魏廉的肩窝里,充满难以名状的愧疚。
“是我该道歉。”魏廉的声音带着浓重鼻音,喉结轻轻擦过她的颈侧,发梢扫过下颌时带着湿润的凉意,“那天吓到你了吧?我一直等不到你,又联系不上,急得快疯了。看到你和博深在一起,一时冲动就失去了理智……”他反复低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无措,“对不起,你肯定被吓坏了……”
耳边不断回响的“对不起”,像细密的针尖刺痛妲的心。不知是被这浓烈的情感感染,还是积压的愧疚终于决堤,她的眼眶也开始发热,鼻尖微微发酸。
“我保证……”她声音哽咽,“以后一定随时带着手机,再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
“小妲。”
魏廉的声音骤然顿住,随后用额头轻蹭她的颈窝,低声请求:“能不能答应我,别再和博深来往了?”
“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
妲的呼吸一窒,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沉默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每一秒都拉得格外漫长,漫过心跳的节拍,漫过彼此相贴的体温。
三秒后。
“好……我答应你。”
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魏廉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那三秒的迟疑彻底揉碎在彼此的温度里。
两人就这样紧贴着心跳相拥,任由窗外的暮色渐渐沉淀,浓得化不开。
——
“小妲......我快透不过气了。”
妲猛地回神,指尖慌忙松开魏廉汗湿的后颈。他从她怀里仰起脸时,潮红从颧骨一路蔓延到耳际,凌乱发丝黏在额前,衣领被揉得歪斜——这副被欺负得狠了的模样,让妲小腹窜起一阵滚烫的麻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就在理智与欲望纠缠的间隙,魏廉状若无意地轻声问:
"要去小屋吗?"
这句话的深意,两人心照不宣,无疑是在妲燃得正旺的欲火上又浇了一勺油。他不容拒绝地牵起她的手,指尖的温度滚烫灼人,妲的理智还在拼命挣扎,身体却早已诚实地跟着迈开步子。等她勉强找回几分神思时,人已经站在了教室门口。
恰在此时,妲的余光不经意扫过窗外——博深正倚在走廊的墙壁上,眼神如冰刃般直刺过来。她浑身猛地一颤,说不清是怕魏廉发现窗外的身影,还是怕博深看清他们紧握的双手。
这突如其来的惊吓犹如冷水浇头,瞬间浇灭了方才翻腾的欲念。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凉意顺着脊梁缓缓爬上来,混沌的头脑终于在惊悸中恢复了清明。
“魏廉......我......”她下意识想抽回手。
可魏廉像是毫无所觉,不仅没有停下脚步,握着她的手指反而收得更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教室门即将推开的刹那,隔壁洗手间传来一声轻响——博深扣住张奇后颈的动作快得像道影子,两人瞬间闪了进去。几乎同时,妲抬手抚过魏廉额前翘起的发丝,声音刻意放柔:"先去洗手间整理下吧。"指尖在他发间流连,"这样出去……会惹人闲话。"
魏廉不以为然地挑眉,却在触及妲闪烁的目光时放软了神情。他轻轻点头,声音里带着纵容:
"好,那你等我。"
转身时,他的小指若有似无地勾过妲的手腕内侧,留下灼热的触感,这才大步走向洗手间。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妲站在原地,心绪乱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接下来该怎么拒绝魏廉?趁着他现在在里面,干脆直接开溜?可真要这么做了,后续又该怎么解释?好不容易才和他维持住“和好”的表面,她实在不想连这层脆弱的假象都打破。万一魏廉被惹急了彻底撕破脸,闹得鱼死网破,到时候她恐怕只会更难脱身。
洗手间里,博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二话不说就将张奇猛地拽进了厕格。几乎是同一秒,魏廉推门而入,径直走到洗手台前的镜子前,指尖漫不经心地梳理着凌乱的头发。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突然短促地震动了两下。他随手掏出接通,另一只手仍在梳理着额前的碎发。
“喂,什么事?”
魏廉的声音落下,三秒的寂静无声蔓延。
下一秒,他对着镜子挑了挑眉,语气带着掌控全局的轻慢:“已经哄好了,正准备带她去小屋。”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像是有人在电话那头低声劝阻。
魏廉嗤笑一声,不耐烦地打断:“管他什么日子!上次已经错过机会了,今天我非要——”
话音戛然中断。
或许是隔间里泄出的一丝微不可闻的动静,又或是野兽般敏锐的直觉,魏廉突然攥住额前一绺头发,力道大得几乎要扯断发丝。他骤然侧耳,目光锐利地扫向隔间方向。镜中清晰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喉结重重滚动两下,语气瞬间冷得像冰:“先挂了。”
“咔哒”一声挂断电话,他把手机随手搁在洗手台边缘,机身与瓷砖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转身时,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整排厕格——六扇门中四扇洞开,唯有尽头两扇紧闭,门缝里渗出沉沉的死寂,压得空气都有些凝滞。
他放轻呼吸,鞋底轻轻擦过地砖,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就在他伸出手,即将推倒数第二扇门板的刹那,“哗啦——”一声急促的冲水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窒息的安静。紧接着,门轴发出干涩的转动声,一个瘦小的身影低着头,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掠过他身边。
魏廉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生——或许是那晚距离太远光线昏暗,又或许是这张脸实在太过平凡,他竟没认出这就是博深的小弟。目光只在那张脸上停留了两秒,便毫不在意地转向最后一扇紧闭的隔间门。
张奇强忍浑身的颤抖,故作镇定地走到洗手台前拧开龙头。哗哗的水流声勉强掩盖了他急促的呼吸,但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在镜中那扇被自己推得半开的门缝上——博深就藏在那里。
突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机身在光滑的瓷砖台面上轻轻弹跳,发出“嗡嗡”的声响,听着格外刺耳。张奇心头一跳,下意识就要抬眼偷瞄——
"啪!"
一声脆响,魏廉已检查完最后一间隔间,快步冲回抓起手机,指尖划过屏幕时带着明显的不耐。
“说。”
他的声音冰冷,余光却始终锁定在身旁的张奇身上,显然并未完全放下戒备。张奇连忙关掉水龙头,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双手,借着这个动作拼命压制指尖的颤抖,不敢有任何多余举动。
“刚才有点情况,现在解决了。”魏廉对着电话沉声说道,目光又在张奇身上扫视一圈,“我这就去小屋。”
他利落地挂断通话,转身就要迈出洗手间。博深见状,立刻从厕格闪身而出,猛地将呆立在原地的张奇往前一推。少年踉跄着冲了几步,恰好撞进魏廉转身投来的探究目光里。
"找我有事?"
张奇完全没做好准备,"呃......那个......"嘴唇开合,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我问你,"魏廉加重语气,"找我有事?”
"那个......"张奇脑子飞速转动,视线越过魏廉的肩膀,突然锁定走廊尽头那个踌躇的身影,急中生智大喊:"学姐!可算找到你了!"
妲闻声转身,扬起的发丝掠过她刚放松几分的面容,眼底瞬间亮起一簇光:"张奇?"尾音微微上扬,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与庆幸,像溺水之人在湍急水流中,终于抓住了那只救命的救生圈。
“你们一班的老师有事找你!”张奇快步上前,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语速飞快,“让我赶紧来叫你呢!”
妲看着他疯狂眨动的眼神,立刻会意,顺着话头往下接:“啊……他人在教员室吗?”
“嗯嗯!赶紧的!再晚老师该着急了!”张奇急得搓手顿足,恨不得立刻把妲拉走。
可魏廉却像幽灵般横插在两人之间,目光在张奇脸上来回扫视:“学弟……”他拖长了语调,"你刚从洗手间出来,怎么就突然来传话了?"
张奇的校服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舌头像是打了结:"我、我那是、找学姐的路上突然肚子疼......"
魏廉听着这番蹩脚的辩解,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精光,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
他转头扫了眼妲紧绷的下颌,再转回头看向张奇时,转瞬便换上温和的笑容,语气却裹挟着不容反驳的强势:“那我陪小妲去趟教员室吧。”
“不用不用!我带学姐去就行!”张奇这下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生怕魏廉跟去拆穿谎言。
“不麻烦学弟了。”魏廉无视他的阻拦,自然地牵起妲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微凉的手背。抬眼看向张奇时,笑容里带着几分宣示主权的意味,“她男朋友在这呢。”
那一刻,张奇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老师找人事本就是他随口编的借口,哪能真让魏廉跟着去戳破。
可还没等他想出补救的话,魏廉已经攥着妲的手迈开了步子,力道不容挣脱。他只能僵硬地跟在身后,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心脏怦怦直跳得快要撞碎肋骨。
这谎……能圆过去吗?
——
“陈老师好。”
陈老师从教案中抬起头,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中段,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哟,这不是咱们学校最惹眼的情侣档嘛,不去享受二人世界,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魏廉嘴角挑起一抹早有所料的弧度。
他笃定得不带半分迟疑,指尖轻轻将妲往前推了半步:“您不是……在找小妲吗?”
“嗯?”陈老师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茫然,随即摇头,“没有啊,我没找她。”
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让人动弹不得。魏廉缓缓转头,目光如淬毒的飞镖般精准射向墙角的张奇,眼底翻涌着骇人的寒芒:
"学弟,你刚才不是说——小妲班里的老师在找她吗?"
“我……那个……”张奇的声音卡在喉间,像台卡带的录音机发出断续的杂音。
就在这尴尬又紧绷的瞬间,一道纯正流利的英语从容切入,给凝滞的空气团划了道口:
“课代表,你可来了。”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的孙老师放下钢笔,起身沉稳地踱步而来。
“找你半天了。”他递过一沓练习卷给妲,语气平和却自带分量,“抽空把这些发下去吧。”
"好、好的老师。"
妲慌忙接过试卷,指尖不自觉地捏皱了纸角,暗自松了口气。
魏廉冷眼旁观着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胸口翻涌着被戏耍的怒意,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操着一口还算流利却冰冷的英语对孙说道:“学弟说班里的老师找妲,我还以为是班主任陈老师呢。”
“嗯……”孙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拖长的尾音里带着耐人寻味的停顿。
他收回视线,目光直直迎上魏廉的眼神:“我是一班的英语老师,怎么就不算他们班的老师了?”
那轻轻上扬的尾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魏廉不自觉地收紧了握着妲的手。妲疼得微微一颤,却没能换来他丝毫的松动。
“既然老师已经交代完了——”魏廉每个字都咬得极重,话音未落,突然一把将妲拉到自己身后,“我们就不打扰了。”
就在魏廉转身要带妲离开的刹那,张奇猛地瞪大眼睛,冲着孙拼命使眼色,眉峰都快拧到了一起。孙见状,立刻提高声音叫住他们:“等等!”
见魏廉转身,他上前一步,故作困扰地摸了摸鼻梁,语气客气却疏离:“那个......你是魏校长的公子吧?”他稍作停顿,清了清喉咙,“魏同学,我得单独和课代表交代些事,可能要耽误一阵。要不你先回去?”
魏廉盯着眼前这个突然发难的老师,喉间滚出一声轻嗤,讥诮之色几乎要从眼角溢出来。他压低嗓音反问,话中带刺:"现在早已过了下课时间,老师却要单独留下学生长谈……您觉得这合适吗?"
孙闻言眼角微动,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亲切“地回应:“我们学校向来以圣人的高尚品德为楷模,作为校长的公子,魏同学应该比谁都清楚。”话音未落,他倏地收敛笑意,脊背挺直如松,“放学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闲杂学生请尽快离开,不要妨碍我和课代表的工作交流。”
他整个人宛若一座突然崛起的冰山,带着凛冽寒意缓缓逼近。
魏廉的视线猛地急转弯,竟如撞上冰山的航船般仓促避让。就在这慌乱的闪躲间,他余光似是捕捉到了什么,喉结不着痕迹地滚动了一下。
短暂的沉默后,他后退半步,语气忽然软化,带着几分不甘的妥协:“那……我去训练了。”
转身离开时,孙留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拳头已经攥得发白,凸起的指节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皮肤。
无人知晓现场的空气里涌动着怎样的暗流,竟能硬生生浇熄了魏廉眼底翻涌的烈焰。那份被拂逆的不甘,像一块灼热的铁块渐渐冷却,却依旧顽固地梗在他咽喉,迫使他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转身融入走廊的阴影中。
可妲哪有闲情管这些。确认魏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那根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懈,她僵直的脊背瞬间垮了下来,肩头还忍不住微微发颤。
浑身力气像是被骤然抽干,她乏力地将手中的纸堆塞回给孙。纸张位移的刹那,她才赫然发现,整摞文件中间竟全是揉皱的废纸,方才那番故作镇定的掩饰,全靠这堆空壳撑着。
“还好孙老师反应快,差点就穿帮了!”张奇长舒一口气,快步上前说道。
孙冷冷扫了张奇一眼,旋即凑近妲,压低声音警告:“此事没有下次,我可不想张扬。”
妲心头泛起一阵难堪的歉疚。无端给人添了麻烦,还将场面弄得这般紧张,她不由默默垂下了头。睫毛轻轻颤了颤,再抬眼时,玻璃窗上已清晰映出博深的身影——他静立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深不见底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锁住她憔悴的面容。
隔着透明的玻璃,他们都明白——有太多事情,需要好好厘清。
——
夜色如墨般晕染开来,四人寻了处僻静角落,试图拼凑方才的蛛丝马迹。
“魏廉在洗手间接了两通电话,”博深压低嗓音,“从对话内容判断,两通都来自同一个人。”他转头望向妲,目光沉沉,“而且,就是那天在木屋给他打电话的人。”
张奇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插话:“我本来想偷看来电显示,结果魏廉反应快得很,一把就将手机抢了回去。”他不甘心地挥了下拳头,语气笃定得很:“明显心里有鬼!”
"啧,可惜没看到来电人……"博深眉头微蹙。
这时,张奇忽然从阴影中支起身子,嘴角扬起得意的笑:“谁说我没看见?”
"你看见了?"博深眯起眼睛。
张奇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抬起头,任昏暗的灯光与清冷的月色在脸上交织。瞳孔里映着幽幽的冷光,让他的神情显得愈发难以捉摸。他刻意拖慢语速,每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子投入寂静的潭水,一字一顿地开口:
“柏、文。”
那名字像只凭空落下的巨手,一把攥住游离在局外的妲,猛地把她拖回漩涡中心。呼吸瞬时被掐断,她只能昂起下巴,硬生生迎上这个避无可避的事实。
"你说……是谁?"凉意顺着脊背爬升,她不自觉地环抱住双臂。
张奇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失言,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笑容凝固成尴尬。“那个……柏文不就是学姐你的……”他的声音渐弱如蚊蚋,"出轨对象……"
方才的兴奋神色消失无踪,他局促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妲的眼睛——这个秘密,是他当初跟踪妲时偶然发现的。
博深对这些情感纠葛视若无睹,像个冷静的法医,用解剖刀精准剖开凶案动机的根源:"这么看来,想置你于死地的人恐怕不止魏廉。两个自认为被同一个女人伤害的男人,联起手来报复——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
“可前提是两个人都遭到了背叛啊!”妲急忙辩解,语气慌乱,“柏文明明是知道我和魏廉正在交往,还主动靠近我的——是他先示好的,我才……”
"又或者......"博深冷静地打断,提出一个可能,"他是被魏廉胁迫,才不得不参与这场报复。"
"够了!"妲突然厉声喝止,尖锐的声音在隐秘空间里炸开。其余三人同时一震,连始终沉默站在角落、几乎被遗忘的孙都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妲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得仿佛快要窒息:"为什么你们非要往我身边的人身上泼脏水?说不定木屋外的动静根本是我听错了——倒是你!"她猛地起身,颤抖的手指直指博深,指甲几乎要划到他冷峻的脸颊,"那天在走廊,你敢说真的没有别人?你真的没偷看?没把我和柏文的事说出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你当初那么爽快答应帮我,本来就很可疑......说不定,向魏廉告密的人就是你!看着他被戴绿帽,你心里很痛快吧?要真是这样......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想害我的凶手!"
张奇见状急忙上前想要拉住她:"学姐......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妲却猛地甩开了他的手,通红的双眼像被困的野兽般死死瞪着他:"你也别想撇清关系!"她的声音充满怨恨,"你早就知道柏文是我的出轨对象,完全有机会向魏廉告密!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就和他们串通好了!"
刹那间,博深脸上那副全然专业的冷静,裂开了一丝细微的纹路。
"课代表……"他缓缓抬眼,漆黑的眸子沉如寒潭,"你真是这么想的?"
妲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唇角扭曲得近乎狰狞:“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来?”她踩着急促的脚步步步紧逼,“你就躲在洗手间里,眼睁睁看着魏廉把我带走,连一声都不吭?”
张奇听了慌忙摆手,想要解释:“不是的学姐……是学长他推——”
“你不是答应魏廉,再也不见我?”博深的冷声骤然响起,像裹着冰刃,生生截断了张奇的辩解,也戳中了妲最心虚的地方。
妲猛地瞪大双眼,下意识拔高声音辩解:“我那是怕惹怒他啊!魏廉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他真的动怒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当下只要你喊我一声,"博深打断她,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立刻就能出来,把他那只手给拽开。"
“可是看来……”他忽然勾起唇角,冷笑一声。方才那个只懂冷静分析、像在解剖谜题的他,此刻眼底终于褪去了几分漠然,多了些滚烫的血肉,“你也没那么信任我。”
妲瞬间怔住了。她见过博深怒极时眼底翻涌的猩红暗潮,也见过他冷冽注视时凝结的霜雪锋芒,却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近乎脆弱的神情。
凝神细看,那破碎的眸光里竟似插着一柄利刃。
刀尖并非朝向她的。
而是决绝地转向了他自己。
那眼神沉淀着深不见底的自责,像在无声诘问:为何自己没能成为值得她信赖的存在?微蹙的眉宇间凝结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仿佛她方才的猜疑,比任何尖锐的指控都更精准地刺中了他的要害。
"我......"
妲刚启唇,话音便被干脆地截断。
"別爭了——"
始终静立角落的孙老师终于开口,目光扫过三人,带着师长特有的威严,"时间已经很晚,你们赶紧回宿舍去。"
“可是......”张奇虽听不懂韩语,却读懂了那眼神中的告诫,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局促地捏着衣角,鞋底轻轻蹭着地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倒让方才僵硬紧绷的氛围稍稍缓和了几分。
博深在孙话音落下的瞬间已悄然转身。所有外露的情绪顷刻收敛,那副冷漠的面具重新严丝合缝地戴回脸上,仿佛片刻前那个流露出痛楚与脆弱的人从未存在。
妲望着他与张奇渐行渐远的背影,脚步才缓缓跟上。低垂的发丝垂落在颊边,恰好掩住了她眸中逐渐柔和的神色。这场看似未竟的对峙,其实早在她心头一软时,便已尘埃落定——
毕竟那突如其来的满腔怒火里,本就掺杂了太多难以启齿的羞窘。
而非真正的怨恨。
回宿舍的路上,湿热的风在三人之间缓缓流淌。路边婆娑树影晃啊晃,将他们的身影在路上拉得愈发细长,沉默也跟着被拉得绵长。
“博深,”妲首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魏廉?”
博深垂着眼,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半晌才微微皱眉说:“看他不顺眼呗。”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侧头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似的:“有意思呗。”
妲低头,抿了抿嘴笑。两人的对话轻松得仿佛方才的冲突从未发生——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交易:博深不再追究她方才的指责,妲也假装没看见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失望。夜风卷过,带走了最后一丝凝滞的气氛。
“前面两位!等等我啊!”身后传来张奇气喘吁吁的呼喊,他快步追上来,额角还带着薄汗。
“你这家伙真是慢得像乌龟。” 博深嘴上嫌弃,脚步却已经下意识朝张奇迈了半步,“就你这速度,以后怎么保护你学姐?”
“学长你今天那一下也太狠了……”张奇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腰,语气带着点委屈,“直接就把我从洗手间推出去,差点摔着!”
“怎么?”博深挑眉,眼底藏着点笑意,“没有我推你,你就打算在里面躲着,不帮你学姐解围了?”
“我是不擅长演戏嘛……”张奇突然攥紧拳头,在博深面前晃了晃,语气透着股憨直的认真,“倒不如让我直接肉搏。”
“哦?”博深眼底闪过一丝兴味,抬眼扫了眼夜色——天幕虽暗,却还没沉得让人发闷。他当即伸手拽住张奇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刚好稳住对方,“那正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话音未落,他利落地带着张奇转身,两人脚步轻快,竟径直朝体育馆的方向走去,完全没顾上身后还站着的妲。
妲望着两道黑漆漆的背影快要融入夜色,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急得跺脚大喊:“喂!宿舍在这边啊!你们走反了!”
她焦急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园里荡开,撞在树干上又弹回来。夜风却只捎来博深带着笑意的回应,被风吹得有些飘忽:“跟着来就对了——”
——
推开体育馆二楼吱呀作响的活动室门,一股橡胶的闷味混着陈旧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裹住三人。博深轻车熟路地按下墙角的开关,昏黄的灯光应声亮起,中央悬挂的沙袋、底下堆叠的拳套与护具在阴影中渐次显现,磨损的边角、泛旧的皮质,处处透着常年使用的痕迹。
“学长……”张奇瞪圆了眼睛,扫视着眼前的场景,语气里满是惊奇,“你该不会把这里当成私人训练场了吧?”
“魏廉平时只在一楼活动。”博深弯腰时,用脚尖轻轻拨开地上缠绕的绷带,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常识,“怕碰见他,下次可以从体育馆后门进,那锁早坏了,一推就开。”
“该不会是学长你故意弄坏——”
张奇的话还没说完,两道猩红的影子突然破空而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划出两道刺目的轨迹。妲下意识伸手去接,拳套却擦着她的指尖飞过,重重砸在身后的软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张奇倒反应快,稳稳接住了另一副,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见博深不容置疑的命令:
“现在,你们两个对打。”
“啊?!”妲和张奇几乎同时惊呼出声,脸上写满错愕。
"怎么?"博深的目光转向妲,锐利如刀,"不学近身搏斗,下次再遇到魏廉,你打算怎么自保?"
“可……可你们都会护着我啊。”妲的声音带着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刚才若不是我们在场,魏廉早把你拽进那间木屋了。”博深的语气骤然冷硬,没有半分缓和,“你以为好运会次次眷顾你?”
“那也不该让学姐跟我对打啊!”张奇往前迈了一步,眉头拧得紧紧的,“魏廉那身手多横啊,怎么也得是学长你这个级别的才能对付吧?”
"让她直接跟我对练?"博深嗤笑一声,眸光冷冽如冰,“你就不怕我失手伤到她?我动真格的时候,可不会留半分情面。”
妲闻言,突然缓缓挺直了脊背,脸上的错愕褪去,神色渐渐变得严肃。她攥紧胸前的衣襟,目光坚定地迎上博深的视线:
“博深,我不喜欢暴力。”
博深却充耳不闻,转身走到软垫旁弯腰抄起那副猩红拳套,两步就跨到了她面前。
“我没让你主动挑事......”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系带间,绳结收紧的刹那,猛地握住她戴好拳套的手腕举到两人视线之间,“我是要你有能力反抗。”
妲凝视着戴好的拳套,皮革紧紧束缚着双手。在这紧绷的包裹中,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与这层束缚抗衡——她的拳头在皮革的压制下顽强地保持着形状,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仿佛在将拳套微微撑开。
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双手也蕴藏着力量。
博深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此刻想来确实不无道理。魏廉稍一施力,就能将她轻易拽离原地——若不学着反抗,她便只能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想到这里,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忐忑,缓缓架起双拳,摆出了略显生疏的防御姿态。
张奇一向看妲行事,见她摆好姿势,连忙跟着戴好拳套,紧了紧绳结。两人终于各就各位,场内仿佛弥漫开一丝热血的气息,一场特训眼看就要拉开序幕。
可下一秒,空气又骤然沉寂下来。
张奇瞥见妲微微发颤的小臂,还有她眼底藏不住的闪躲,原本攥紧的拳头顿时泄了劲,迟迟不敢往前挥出。
“妲不出拳就算了,张奇你是被施了定身咒?”博深的厉声叱喝骤然响起,声线像鞭子似地抽在张奇身上。
妲心头一凛,再次意识到:动真格的博深,果然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狠劲。
“我…...我这就...…”张奇脚步凌乱地变换着,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怎么也无法出击。
"砰!"
一声闷响如雷炸开,博深突然一拳砸向旁边的沙袋。剧烈摇晃的沙袋投下大片阴影,将两人完全笼罩,他的声音里满是不耐:“要我手把手教你们怎么打架是吗!”
妲与张奇吓得一哆嗦,慌忙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恐惧——比起彼此的拳头,此刻满身戾气的博深,才是真正的煞神。
妲闭眼狠心一点头,像是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张奇则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微微凸起。他犹豫着踏前半步,拳头像生了锈的机械般僵硬地向前递出,最终堪堪停在距离妲脸颊两寸处,连她急促呼吸时颤动的睫毛都未曾触及。
“闹够没有——!”
博深突然冲上前,一把拽开张奇,反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人狠狠抵在墙上:“我看你把妲当偶像一样捧在手心,但记住——你现在对她留半分力,将来她就可能多挨一道伤。”
张奇的眼珠死死钉在地面,恨不得抠条缝钻进去。博深一把攥住他衣领往上提,滚烫的呼吸贴着耳廓炸开:
“都这样了,还装什么怂?”
张奇像被这一声戳穿了肺泡,终于慢吞吞抬起眼。两人鼻尖几乎相撞,瞳孔里映出各自的倒影——博深的目光冷亮,像手术刀划开他拙劣的伪装。羞恼混着慌乱瞬间涌上胸口,耳根烧得通红,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一挥臂,“啪”地甩开那只钳制衣领的手,力道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冲劲。
他喘着粗气,余光掠过仍怔在原地的妲——幸好,她似乎没注意到自己方才的狼狈。张奇咬了咬牙,转身大步离开,衣摆带起一阵风,吹得背脊上的汗珠冰凉。
博深斜睨门口,随手拍了拍掌心灰,偏头冲妲努嘴:“喂,被点穴了?”
妲指尖还在抖——吓她的不是张奇那慢动作一拳,而是自己竟迟钝到连这种速度都接不住。
“我的大脑,完全空白了。”她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如果刚才那是魏廉的刀…...我早就没命了。”
“所以才拉你特训。”博深话没说完,已替她褪下拳套,动作轻柔了些许。
妲这才回神,环顾四周——活动室里只剩他们俩,张奇早没影了。
“张奇呢?”她下意识问道。
“撤了。”博深把拳套挂回墙架,语气淡然,“你也回宿舍休息休息吧。”
转身前,他瞥了眼妲泛红的手腕,补一句:“明天开始……张奇可不会再让着你了。”
——
凌晨一点,整座校园像被切断了电源,连虫鸣都陷入死寂。教学楼某间教室里,两道刻意压低的嗓音却在黑暗中窃窃浮动。
"妲肯定起疑了。"魏廉猛地扯松领带,喉结急促滚动,"洗手间撞见的那小子,说不定早把我们的对话全捅出去了!"
“就是博深新收的那个跟班?”对面的人声线平稳。
“可不就是他!”魏廉的拳头砸在课桌上,声响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当时我就注意到那小子躲闪的眼神......他们绝对是一伙的!"
"你冷静些。"对面的人沉声道,"不过话说回来——"他话音微顿,声线里透出几分凝重,"你确定那小子没看见我的名字?"
“电话被我抢回来了,你的身份应该暂时安全。”魏廉喘着粗气回应。
对方淡淡“嗯”了一声,语气里却听不出全然的放心:“早提醒过你沉住气,这才过去几天?今天根本不该轻举妄动。”
“还等什么!”魏廉突然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吱呀声,狠狠划破了夜的静谧,“要我眼巴巴耗一个月?”
“别忘了你的目的——!”对面的人突然低吼出声,语气里满是压抑的不耐。话音刚落,他又刻意清了清嗓子,声调缓缓平复下来,带着几分冷静的提醒:“今天在教员室,要不是我及时给你使眼色,你那点疑心早露馅了,到时候打草惊蛇,麻烦只会更大。”
魏廉焦躁地抓乱了头发:“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别再轻举妄动,等他们松懈了再动手。”
魏廉的指节捏得咔咔作响,眼底翻涌着暴戾的杀意——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妲面前,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可当目光触及对面那双冷静得近乎冰冷的眼睛时,沸腾的怒火又生生压了下去。
“好……”他咬紧后槽牙,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极致的隐忍,“我就再听你这一次,柏文。”
柏文倾身向前,眸色骤然转深:"现在开始,不必再躲着妲了。之前让你避开她,是怕你控制不住情绪,把计划搞砸。"
他指尖轻叩桌面,话锋随眼神一同沉下:"但现在——你要表现得一切如常,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彻底消除她的戒心。"
"那要装到什么时候?"魏廉急不可耐地追问。
"当然是——"
柏文抬眼,望向窗外的月色,薄唇轻启:
"下个满月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