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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第四回:校园传说
最后更新: 2025年12月14日 下午7:24    总字数: 22807

  “你最近怎么开始带手机了?”小珍歪着头,语气里满是好奇,“以前你不是最怕被老师没收的吗?”

  “我答应魏廉带着的。”

  “哇——”小珍猛地趴到妲的课桌上,双手托着脸颊,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向来遵纪守法的小妲同学,居然为爱‘违规’啦?”

  面对那副八卦兮兮的模样,妲心底泛起一丝被冒犯的不快,却无法道出实情。

  她只能微微抿了抿唇,牵起一抹带着无奈的浅笑,将话题轻轻带过。

  片刻,小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认真起来:“对了,你最近见到柔美了吗?”

  “柔美?”妲轻轻眨了眨眼,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显得有几分陌生,“她怎么了?”

  这时她才恍然意识到,这些日子自己深陷在生死的泥沼中挣扎,竟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动向——即便在平时,她也很少主动关注这些。

  “我都好些日子没见到柔美了。”小珍叹了口气,声音不自觉放轻,眉梢带着点真切的担忧,“前几天我特意跑了趟二班找她,她同学说她这阵子压根没来上过课。后来我又去了她宿舍,敲了半天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顿了顿,语气里都是怅然:“当初学校说女生宿舍有空房能选单间,大家都以为捡到宝了。现在倒好,人突然不见,连个能问问情况的室友都没有,真是……”话没说完,又轻轻叹了口气。

  "……"妲静默一瞬,随即配合地轻叹一声。

  这时,小珍突然话锋一转,猛地凑近妲,眼神变得神秘:"不过……"

  她声音骤然压低,带着刻意营造的阴森:"学生会那边都在传,柔美是被阿杰学长的鬼魂索命了。"

  妲闻言眉头一拧——这怎么就扯到那桩校园传说上去了?

  那是圣玛丽校园里流传已久的诡秘旧闻,甚至被视为学校从男校改制为男女合校的隐秘起因。

  约莫二十年前,这里还是所纯然的男校。直到某个燥热的暮春,两名高三学生的恋情意外曝光——校方将这份感情定义为“违背伦常”,是青春期欲望无处宣泄的产物。经校董会连日激烈争执,最终拍板决议:改制为男女合校,试图以“正常的异性交往”消解这类“异常”。

  而那对少年,传闻终究没能扛过世俗眼光的摧残,在一个沉闷的夜里,选择了携手殉情。

  “我也是从学生会那里听来的——”小珍的声音压得更低,“他们说,性子偏阴柔的阿杰学长,死后化作了厉鬼。大概是记恨自己那份因性别而无果的苦恋,但凡瞧见男女相爱,他就会附到男方身上,把女方杀掉!”

  “这种鬼话你也信?”妲扯了扯嘴角,随意地往椅背上一靠,“柔美她没有对象不是吗?”——至少她印象里是这样。

  “可大家都说……她长那么漂亮,怎么可能单身……”小珍小声反驳,话刚说完又慌忙补了一句,“当,当然了!这都是没影的事,他们这纯属造谣!”

  妲听着,忽然想起另一个失踪的女生——那位学姐,当初也被造过谣来着。

  三年前她们刚入学时,就听说曾有位学姐莫名失踪。而早在踏入校门前,关于这所学校零星的失踪传闻,便已悄然萦绕在耳边。

  或许正因为这些挥之不去的骇人旧闻,圣玛丽女校的入学率,始终低迷得令人不安。

  可对那些最终还是踏入这所学校的女生而言,这些传闻大多无关痛痒——毕竟,能来这种地处偏僻的寄宿学校的,本就多是些无人严加管教的“问题学生”。

  她们中间不缺叛逆难驯的少女,有人曾嗤笑着猜测,那位失踪的学姐怕是怀了孕偷偷跑掉,也有人觉得,她不过是受不了学校的管束,索性一走了之。

  至于柔美……说不定也是自行离开的吧?

  尽管柔美平日里的举手投足,温顺又内敛,全然不见半分“问题学生”的叛逆痕迹。

  “你不是在跟魏廉交往嘛,还是小心点好。”小珍满脸担忧地说道。

  两人所思虽非同一件事,可这话仍精准戳中了妲心底深藏的隐忧,她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去几分,神色沉了下来。

  “小妲,你怎么脸色突然这么难看?你果然也怕了对不对?”小珍连忙追问。

  “没……没什么。”妲摇摇头,压下心头的波动,刻意把话题带开,“倒是学生会,怎么不干点正事,光传这些没影的闲话。”

  “好像是因为其中一个学长当年就是学生会成员,所以这事在学生会里闹得特别大,就算到现在,内部也还时不时有人提起。”小珍解释道。

  “学生会还出过这种事……”妲小声嘀咕着,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我倒是从没听柏文提起过。”

  “对啊!”小珍忽然站起身,眼睛一亮,“柏文可是学生会副会长,我们可以去问他啊!”说着便四处张望,急切地寻找柏文的身影。

  妲见状,心头一紧,连忙伸手拉住她的裙摆,低声劝道:“不要啦,小珍……”

  就在这时,小珍猛地指着教室外:“快看!班长在那儿!”

  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柏文正从音乐教室推门而出。而走廊拐角处,一道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是魏廉,刚好消失在楼梯口。

  “找我有事吗,小珍!”

  柏文看见小珍招手,便转身穿过走廊,重新走进了教室。

  “班长,你过来一下!”小珍神秘兮兮地朝他招手。

  柏文依言走近,脚步却下意识往妲的课桌旁挪了半步——那细微的动作自然得仿佛本能,不动声色间便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班长……”小珍敛着声音,凑近了些问道,“你在学生会,应该听说过阿杰学长的事吧?”

  “嗯……”柏文的手自然地搭上妲的椅背,指尖在木质边缘轻轻摩挲着,“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就当满足下我俩的好奇心嘛......!”小珍眨着眼睛,语气带着几分拜托的意味。

  柏文挠了挠后颈,搭在椅背上的手指却“不经意”地滑过妲的肩背线条。关于那个传说......我知道的也不多......"感受到妲瞬间绷直的背脊,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与背脊一同绷紧的,是妲的神经。她隐约察觉到——柏文在敷衍,甚至是隐瞒。

  还有什么,是她不配知道,或是不能知道的?

  “怎么可能!”小珍突然拔高了音量,“你可是副会长啊!这种校内八卦,你一打听就能收到情报的吧?”

  这时,妲微微侧过脸,目光并未落向柏文,反而停在他搭在椅背的手指上。“副会长啊——”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凉意,语调轻飘飘的,却字字清晰,“哪有那个闲工夫,做这些不正经的事……”

  柏文望着她冷冽的侧脸,指尖猛地僵在了椅背上。

  “嗯......是啊……”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像堵在喉咙里似的,勉强应着。

  得到回应,妲立刻别过脸,不再看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流连在她背上的指尖正缓缓撤离,带着几分隐晦的不甘与僵硬。可身侧那道目光却丝毫没有移开,反倒愈发灼热,像带着温度的针,几乎要在她的侧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气氛正微妙时,教室里忽然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博深推门走了进来。

  “博深最近怎么来得这么勤?以前明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珍抬手挡在唇边,声音压得极低,混在四周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中。

  “怕他,就别背后说人闲话。”妲语气淡淡,目光却不经意地往门边扫去。

  “说得好像你就不怕他似的!”

  “这个嘛……”妲又转头迅速瞥了眼坐在角落里的博深,唇角竟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数落入柏文眼中。

  他收回的手在身侧悄然攥紧,目光如磁石般胶着在妲的侧脸,期盼着她能回头——终究未能如愿。

  那道过于灼热的视线似乎已引起旁人注目。柏文垂下眼帘,暗忖:既然等不到她的回眸,那就换个方式,让这个始终对他视若无睹的女孩,不得不看向自己。

  “对了——”他突然抬高声调,“昨天在学生会办公室,我确实听到了一些传闻细节。”

  话音刚落,妲和小珍同时转头望来。只是妲眼中不见半分好奇,唯有审慎的打量——她要看清他究竟在隐瞒什么,又为何故弄玄虚。

  或许,他刻意藏起的秘密,正与她的遭遇紧密相连。

  柏文不给妲深思的时间,趁热打铁往下说:"会长提起,自从关系曝光,两位学长饱受非议和歧视,精神日渐崩溃,甚至……动过轻生的念头。"

  他贪婪地注视着妲的眼睛,欣喜于她终于正视自己,却又清楚地知道——这份关注并非为他。唯有靠这些荒诞传闻,才能短暂留住她的目光。

  而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什么样的内容最能勾动她的神经。

  “阿杰学长和马克学长约好互捅心脏,可阿杰学长捅偏了,没伤到马克学长的要害,急救后捡回了一条命。只是,阿杰学长就没那么幸运了……”柏文刻意停顿,紧盯着妲的表情,缓缓续道,“而这一切,就发生在满月夜,教学楼后那片树林里的小屋里。”

  话音刚落地,他能清晰看见妲的瞳孔骤然收紧,余光之外的博深也蓦地身形一顿。

  “满月夜……和小屋?”

  妲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传说中的时间与地点,竟与她的亲身经历严丝合缝。

  她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可眼下情杀的可能性已愈发渺茫。她事后仔细核对了日期——张奇抱着陈潘坠楼那日,与魏廉对她显露杀机那夜,都精准对应着天文意义上的满月之日。

  别无他法,她只能顺着这条诡异的线索追查下去。柏文的话语仍在脑海中盘旋,一个名字显得格外突兀——马克。

  “小珍,你知道孙老师的全名吗?”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小珍指尖轻点桌面,蹙眉回想,“我记得是孙……硕久?”

  “那他的英文名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小珍转向柏文,“班长你知道吗?”

  “我在资料上见过。”柏文立刻接话,显然早等着这个问题,“我记得是叫马修,还是马特……”他故意拖长语调,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精光,“唔,好像是马克。”

  马克。

  这个突兀的外国名字,与昨日瞥见的合照、先前察觉的种种蛛丝马迹,在妲脑海中急速碰撞交织,最终汇成一条清晰的轨迹——终点直指教员室的方向。

  "啊……"她突然扶住额头,语气带着刻意的急促,"差点忘了,孙老师让我午休去教务室找他,得赶紧走了。"

  "现在?这么突然?"小珍一脸诧异。

  "嗯,回头再说——"

  话音未落,她已快步冲出教室。博深眼神一凛,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留下小珍与柏文面面相觑。

  "那,我也走了。"柏文突然转身。

  "哎?班长你要去哪啊?"小珍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传闻的事还没说完呢......"

  柏文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午休就剩半小时了,"他朝门外偏了偏头,"刚才被魏廉拉着说话,我还没吃饭。"

  "这样啊……"小珍不情愿地放下手,"那你快去吧。"脸上满是意犹未尽的失落。

  望着柏文匆匆离去的背影,她小声嘟囔着,尾音拖得长长的:“所以孫老師......会不会是马克学长啊……”

  显然,她迟来地意识到——马克与孙老师之间,或许藏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

  另一边,成功脱身的柏文脚步不停,径直朝妲离去的方向追赶。

  身后脚步声陡然逼近,博深眼神一暗,迅速闪身隐入拐角,与妲拉开了距离。

  "小妲!"

  妲闻声驻足,回头时眼底凝着一层霜色:“你追来做什么?”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柏文眼眶泛红,声音裹着难掩的恳求,“你如果想知道传闻的细节,我统统都可以告诉你……只要你不要无视我。”

  妲警惕地左右扫望一圈,不自觉握紧了拳头,长廊里往来的学生已投来零星目光。

  “我之前说得还不够明白?”她压着嗓音,冷淡里透出不耐,“要是让魏廉看见你这样纠缠,他心里会不好受。”

  不料这句话竟成了引爆情绪的火星,柏文胸膛剧烈起伏着,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谁在乎他怎么想!”

  他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在长廊,连隐在拐角处的博深在内,所有往来学生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妲见状,下意识抬手拨弄刘海,指尖慌乱地遮住额角,试图挡掉那些探究、猎奇的视线。

  “求你了……”柏文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空气传来,“就给我五分钟。”

  “没这个必要。”妲向后退了半步,刻意拉开距离,语气冷淡如旧,“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潇洒转身,正想迈步离去,手腕却被一股蛮力猛地拽住——力道之大,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这下谁还能不信他和魏廉是一伙的?

  正是因为这层同伙关系,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对魏廉半分忌讳也无吧。

  可妲忌讳的东西可多了。

  她深知人言可畏。在所有人眼里,她早就是魏廉的女友。光天化日这样拉扯,若是被有心人看去,再添油加醋一番,不知又会传出怎样难听的话。为了不落下任何话柄,她当即蹙紧眉头,用力挣扎起来。

  "你先松手!"

  “不——”

  柏文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涩:

  “除非你答应找个地方,让我们好好谈清楚。”

  妲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原来这只狐狸费尽心机闹这么一出,不过是为了制造一个独处的机会。

  她垂下眼帘静了两秒,再抬眼时脸色已然坦然无波:“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不是现在。”

  “小妲……”柏文的手指仍死死箍在她腕上,没有半点要松的意思。

  “地点和时间,我会发讯息告诉你。”

  见他仍迟迟不肯松手,妲的语气陡然转厉,字句带着决绝的锋芒:“现在不放,我们之间就彻底免谈了。”

  这句话像一个果断插入的楔子,终于撬开了柏文紧握的指节。

  妲趁机抽回手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泛红的皮肤,转身便走,没有半分迟疑。柏文僵立在原地,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他垂首沉默片刻,终于落寞地转身。待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这场闹剧眼看就要收场。

  围观的人群交换着眼色,正要低声议论着散开,却被一声冷喝硬生生钉在原地——

  “刚才走廊里发生的一切,”博深从拐角踱出,眼神阴鸷地扫过每一张脸,“谁敢往外传半个字——”

  他话音一沉,字字如刀:

  “我会让他后悔长舌头。”

  关于博深的那些血淋淋的传闻早已人尽皆知。众人顿时噤若寒蝉,拼命点头,随即如惊鸟般四散,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此,走廊里这场荒唐的闹剧,才终于彻底落幕。

  ——

  "孙老师。"

  午休的尾声漫着食堂残留的饭菜香气,妲的声音穿过教员室里的零星闲谈,带着一丝不容耽搁的急促。

  "这个时间有什么事?"孙头也没抬,筷子在饭盒里拨弄着,“午休马上结束了。”

  "我有重要的事情想问您。"

  “重要得非得赶这饭点?”孙夹起一筷子饭菜送入口中,边咀嚼边说,“没瞧见我正吃饭呢?”他咽下食物,将筷子往饭盒里一戳,显然被打扰了。

  “是的。”妲的声音沉了下来,像浸了凉水的绸缎,韧劲暗藏:"这事非常重要。"

  正欲再次夹菜的手猛地顿在半空。孙抬起眼,目光在妲脸上停了片刻,将筷子往餐盒边一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股沉沉的滞涩。他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缓缓拉开抽屉,取出了那张泛黄的照片。

  "那天,你果然看见了。"

  妲接过照片,指尖触到边缘参差的剪痕时,才惊觉这张照片并不完整。但注意力很快被画面攫住——泛黄的相纸爬满时光侵蚀的纹路,像老墙的裂痕。左侧是个高大的身影,面容早已模糊成一团影子,只留下如松般挺拔的轮廓,宽阔的肩膀线条在岁月中依然凌厉,衬得右侧的少年格外娇小。

  那少年的面容却意外地清晰。即便隔着岁月泛起的黄晕,仍能辨出那瓷白的肌肤,精致得仿佛上好的玉瓷。他笑得灿烂,长长的眼睛弯成月牙,唇角梨涡若隐若现,浑然天成的柔美气质,竟比寻常女子还要温婉三分。

  "这笑容......好像一个人。"

  妲凝视着照片上的笑颜,不自觉地,唇角牵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是像博深,还是张奇。"孙突然问道。

  妲愣了愣,随即失笑摇头,眼底带着几分无奈:"怎么会是他们......一个笑得讨厌,一个笑得憨傻,哪及得上这笑容的半分美好。"

  “也是。”孙垂眸轻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饭盒边缘,声音沉了下去,“这笑容……很美好来着。”

  妲的神色骤然一凝。如果照片里的是阿杰,那么——

  “这笑容……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别明知故问了......"孙苦笑着合上饭盒,发出轻微的声响,"你就是因为听说了那个校园传说,才来找我的不是吗?"

  眼看要触及正题,妲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

  "传说里提到的那些陈年旧事……似乎和我现在的处境有关。如果能弄清当年的真相,或许就能弄明白,为什么这么多糟心事偏偏落到我头上。"

  “那么,”孙忽然正色道,“你凭什么断定,我知道当年的事?”

  "因为所有线索都指向您。”妲的目光直直迎向孙的眼睛,没有丝毫回避,“‘马克’这个外文名字,照片里的圣玛丽校服,还有——您作为新来的老师,怎么会知道树林里那间隐蔽的小屋?”她将照片悬在两人之间,指尖微微用力,"这些都在证明您就是——"

  话突然断了。妲的视线再次被照片上那张粲然的笑颜攫住,像被无形的线牢牢牵引,一瞬不瞬。忽然,某个模糊的片段从记忆深处浮起,像沉在水底的碎片被打捞上来,她微微睁大眼睛,呼吸都慢了半拍。

  "这样的笑容......"她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的少年,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带着几分恍惚,"我小时候见过。”

  见她神色间藏着未尽的故事,孙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静静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记得我升四年级那年暑假,继父把乡下的妹妹接来家里住过一阵。虽说论辈分该叫姑姑,可她跟继父差了快二十岁,反倒更像我的玩伴。”

  “能有个同龄人作伴,我打心底里欢喜,尤其是她生得格外可爱。那时她留着利落的短发,穿的也都是男孩子气的衬衫裤子,可一笑起来,脸蛋粉扑扑的,像个瓷娃娃,让人想轻轻捏一下。”

  “只是那阵子我忙着学游泳、赶课外班;她呢,又被大人们领着到处见世面。晚上所有人聚在一起,满屋子都是长辈,我更不敢找她说话了。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我们竟连一次像样的对话都没有。”

  妲攥紧了手中的照片,指节微微泛白,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难以言说的遗憾:“后来暑假还没结束,她就走了。大人们说她走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眼泪一直掉。可我现在能想起来的,还是只有她笑起来的模样……还有那时候,电话里断断续续、听不真切的哭声。”

  话音落下的瞬间,妲敏锐地捕捉到孙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那是种怜悯与探究交织的目光,朦朦胧胧。

  “如果说……”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用那个女孩眼泪里的秘密,换这张笑脸背后的故事……”妲抬眼直视孙,目光灼灼,“老师觉得公平吗?”

  孙的眼神骤然沉了下来,紧绷的面容下像有暗流涌动:“你这是在……利用那个女孩?”

  “是不是利用,重要吗?”妲的声音凉了几分,像结了一层薄冰,“现在我出卖的,是别人的秘密,要的也是阿杰学长的秘密,与您无关。”她往前微微倾身,咄咄追问:“既然不涉及您的秘密,您又在顾虑什么?”

  这番话像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搅乱了孙的平静。他眼中怒火灼灼,向来沉稳的面容上,此刻清晰地显露出情绪的波动。

  “你是觉得——”他的声音带着危险的颤抖,像暴风雨前的雷鸣,“我会出卖这张笑脸吗?”

  “您不会的。”妲的声音忽然放轻,尾音里却缠上一丝执拗的韧劲,像柔韧的藤蔓紧紧攀着,“但我总觉得……他会希望您说出来。就像我认识的那个女孩一样,他们都会想让真相见光,让做错事的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做错事?"孙的语调陡然扬起,“什么错事?”

  “那些……偏见与伤害。”妲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字句都经过谨慎的掂量,仿佛稍重一点就会碎掉,“该是多刺骨的目光、多伤人的话语,才会逼得一个人想结束自己的性命……难道您不想看到那些坏人付出代价吗?无论是为了阿杰学长,还是为了——”

  她睫毛一颤,忽然停住了。

  “为了……您自己。”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裹着复杂的歉意。

  孙却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辨不出情绪,像深秋的风,带着几分萧索。

  “可谁告诉你……”他微微倾身,反问道,“我就是马克?”

  “——什么?”妲猛地眨眼,眼底尽是错愕。

  还未等她追问,孙已反客为主,语气里带着几分审视:

  "我的立场从未改变——只做引路人。倒是你......"他的目光如炬,“你真的做好准备承受秘密揭开后的一切了吗?上次慌不择路逃走的,不正是你自己?”

  妲顿时语塞,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布料在指间起了褶皱。她确实没忘,上次面对那汹涌而来的秘密时,自己是怎样仓皇逃离的。可如今不同了——她已然知晓,孙并非只是个旁观者,而是源头事件的亲历者。

  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只有孙才能找到破解困局的关键,帮她彻底挣脱这场漩涡。毕竟……若那些关于鬼神的传言并非虚妄,若阿杰学长当真化作怨灵徘徊不去,这世上唯一能超度那份执念的,恐怕只有马克一人——尽管眼前这个男人,始终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

  "老师——"

  妲的呼唤刚出口,孙已转身推开餐盒,执笔疾书,连眼皮都未抬:“照片你拿走吧,留在我这儿也没用了。”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俨然已是送客的姿态。

  “好……我明白了。”妲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那残缺的照片又折出几道伤。她知道孙心意已决,再多问也是徒劳,心头像坠了块石头。

  刚要转身,孙却突然开口:“等等。”

  他猛地停了笔,笔尖悬在纸面上,墨迹无声地洇开一小片阴影。这个停顿太过刻意——说不清是当真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还是在暗自斟酌,该找个什么话题转移妲的注意力,让她别再死缠烂打地深究自己的过往。

  “那天......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你的去向。”

  "......那天?"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孙终于抬起眼,目光异常清明,“那天你质问我,为什么对外说是让你去图书馆,而不是小屋。可事实是,我当时只是顺着你的话在说——我根本……没向任何人提过你的行踪,更别说我让你去图书馆了。”

  “那魏廉电话那头怎么会……”妲的声音里满是困惑,眉头拧成了疙瘩。

  “如果你当时在外面等不及,直接闯进去,恐怕早已凶多吉少。”孙的语气沉了下来,“但那通本想通风报信的电话,让魏廉提前露了马脚——”他看向妲,目光沉沉,“就这么巧救了你的命。”

  “所以您的意思是,打电话的人可能不是魏廉的同伙,反而是……想帮我的人?”妲的心跳骤然加快,一个模糊的猜测在心底浮起。

  孙转回桌前,笔尖再次落下:"这我可说不准,或许......"一声低笑从唇边逸出,带着几分淡淡的讥诮,“那人本来就是个猪队友呢。”

  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再次占据了空间,笔尖与纸张的摩擦格外清晰,像是一声声催促。妲望着孙低头忙碌的背影,那姿态里再无半分交谈的余地——

  这次,是毋庸置疑的逐客令了。

  ——

  放学铃刚响,博深把书包往肩后一甩,带起一阵风,几步就跨出了教室。

  妲被小珍拽着在后排聊了许久,等到教室里人走得七七八八,才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柏文仍坐在原位,目光追着妲——看她弯腰拎起挎包,碎发从耳后滑落;看她转身跟小珍挥手,笑弧一掠而过;看她抬脚迈出门槛,连头都没回。

  教室的灯管一层层暗下去,只剩手机屏幕亮着冷光。他几次解锁,又几次熄屏,最终只是把手机反扣在桌面,像扣住了自己怦怦作响、无处安放的心跳。

  妲踏着楼梯来到体育馆二楼,径直走向她和博深、张奇三人惯用的活动室。推开门的刹那,眼前的景象让她脚步微顿——张奇正光着上身躺在地垫上,而背对门口的博深刚把运动衫褪到腰间。顶灯的光勾勒出他精瘦的腰线,在紧实的肌理间裁出利落的光影。几颗汗珠沿着脊柱的凹线缓缓滑下,没入腰际的阴影里。

  听到门响,博深只是沉默地将衣服拉好,神情从容;张奇却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弹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过一旁的校服挡在身前,耳根红得快要滴血,说话都磕磕绊绊:

  "学、学姐!不是你想的那样!老大是要帮我贴腰贴......”他急得语无伦次,“他、他刚训练完太热,才脱的上衣!真的!"

  妲面无表情地听完他的解释,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是不是误会都无所谓。"她淡淡地开口:"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爱怎样是你们的自由。"

  说着,她随手将背包搁在地上,转身就往更衣室走去。

  活动室的门刚合上,博深就屈指弹了下张奇的额头,力道不轻不重:"你到底慌什么?跟我一起被误会很丢人?"

  "我这不是条件反射嘛......"张奇揉着额头嘟囔,脸上的热度还没退下去。

  "行了,趴好。"博深不再打趣他,撕开手里的膏药包装,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利落,"赶紧弄完正事。"

  膏药贴妥时,活动室的门锁恰好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妲换好轻便的运动服推门而入,博深已顺势坐直身子,张奇也整理好了校服,三人无需多言,默契地围坐在地垫上,在训练开始前交换了情报。

  “所以,孙老师很可能就是马克学长?”博深问道。

  “目前看来是的。”妲点了点头。

  气氛有些沉,张奇却在这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那、那孙老师……是喜欢男人吗?”他猛地睁圆眼睛,声调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语气里满是震惊。

  博深抬手就朝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带着几分训斥:“怎么,你有意见?”

  “不是……”张奇的声音有些委屈,“我就是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所以才叫你多见见世面,”博深语气稍缓,眼神却认真,“别总是一惊一乍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懂吗?”

  张奇赶忙点头如捣蒜:“懂了懂了,以后在老师面前我一定会注意。”

  "那都是后话了,现在重点不在这儿。"博深转向妲,眉头微蹙,"关于那个校园传说,你怎么看?"

  妲苦笑着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我向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但要说魏廉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针对我,这个传说倒真能勉强解释得通。”

  张奇听得直挠后脑勺,努力捋清其中的逻辑:“所以,是变成冤魂的阿杰学长,看不惯魏廉和学姐在一起,就附在他身上想害学姐?”他刚说完,像是自己把自己吓着了,背后猛地一凉,声音都虚了几分,“闹了半天……结果是鬼魂在搞事啊?”

  “你又来了。”博深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

  “难道老大和学姐你们就不怕吗?”张奇梗着脖子反问。

  “人可比鬼可怕多了。”妲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眼神凝起,“所谓的鬼,说不定只是人耍的手段。”

  “怎么说?”博深追问道。

  “真要是冤魂索命,用得着这么处心积虑地布局吗?”妲冷嗤一声,“鬼魂又不怕坐牢,真想害我,大可以直接动手。再说,就算魏廉是被附身了,那柏文呢?总不能这鬼魂还能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跳吧?”

  这时,张奇忽然悬着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其实……关于这个校园传说,我们高一年级都在传。我们班同学说,马克学长虽然那次在小屋没死成,但后来因为太愧疚,还是跳楼自杀了……”他咽了咽口水,“会不会……是马克学长和阿杰学长的鬼魂,分别附在了魏廉和柏文身上?”

  “马克学长也死了这件事,你刚才怎么不说?”博深皱眉问。

  “因为孙老师怎么看都像马克学长啊!”张奇急忙解释,“而且我也是听同学随口提的,不一定准……”

  “看来……”博深与妲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神情都沉了下来,“眼下最要紧的,是得先确定孙老师到底是不是马克学长。”

  “可这要怎么确认啊……”妲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博深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不是说有位学长以前是学生会的吗?说不定就是马克。学生会办公室肯定留着历届成员的资料,只要我们能找到他的档案——和孙老师的身份对上,那他是马克的事不就铁板钉钉了?"

  妲立即摇头反驳:"学生会办公室只允许相关人员进出,我们怎么进得去?"

  “你不就是‘相关人员’吗?”博深反问,眼神闪过一丝微妙。

  妲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加入学生会了?”

  "不是你,"博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拖长了语调,"但你跟学生会副会长.....不是有那种关系吗?"

  “哈?”妲没好气地顶了回去,"我已经跟他断了来往,今天在走廊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可你不是也答应他,要找个地方跟他当面说清楚?"

  妲蹙起眉:“让我约他去学生会办公室?太刻意了……他肯定会怀疑。”

  博深却轻轻一笑,语气笃定:"看他今天在走廊那副急着解释、生怕你走的样子,再奇怪的要求他都会答应吧。"

  "那是因为他急着想害我!"妲猛地提高声音反驳,眼神里带着怒气。

  "我们也是急着查清真相,保护自己。"博深突然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正好,也该验收下你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了。"

  "验......验收?"妲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当然,”博深眼里掠过一丝狡黠,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到时候你和柏文单独在房间里,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动手?万一真的……”他话音一顿,尾音里带着明显的调侃,“不正好轮到你大显身手,看看训练有没有白练吗?”

  话没说完,博深已经绷不住笑意,嘴角高高扬起,眼里全是戏谑。一旁的张奇还懵懵懂懂地眨着眼,妲却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这家伙耍了。

  “博深……”她在心里狠狠念着这个名字,暗自咬牙,“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果然怎么看怎么欠揍!”

  ——

  天黑,三人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路灯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晕,张奇一反常态地冲在最前头,时不时蹦跳两下,像只撒欢的小狗。

  “老大!学姐!”他扭过头来招手,笑容在昏黄灯光里格外晃眼,“天都黑透啦,你们走快点嘛!”

  博深双手插兜,慢悠悠跟在后面,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你搞清楚,是我们迁就你这腰伤,才走这么慢。"

  “我腰早好多了!”张奇侧过身,轻轻拍了拍后腰,力道不大却透着得意,“恢复得可快了!”

  "得了吧,"博深嗤笑一声,"你那老毛病,能安分两天就不错了。"

  张奇忽地转回身子,路灯把他脸上的笑映得亮堂堂的:“疼就疼呗,我早就习惯啦!”

  妲望着他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轻轻掠过一句——张奇笑得果然憨气。

  “对了对了!”张奇蹦蹦跳跳,语气雀跃,“马上就是劳动节调休,周四到周一放假!学姐,老大,你们有什么计划吗?”

  “我没什么安排,可能会去玩点刺激的。”博深淡淡道。

  “玩刺激的?什么是刺激的,游乐场?”妲挑眉,眼底带着好奇。

  “游乐场!我也想去!”前面的张奇立刻兴奋地接话,眼睛亮闪闪的。

  博深瞧着两人的模样,忽然压低声音:“你们想哪儿去了。”语气裹着层刻意营造的阴森,像深夜里刮过耳际的冷风,“我说的刺激,是真·血腥刺激的那种。”

  张奇听得喉咙一动,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大半。妲这次却一眼识破了他的玩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好啦......"博深收起玩笑的表情,"我说的刺激,是去滑水。"

  “滑水?”妲偏了偏头,“就是被快艇拉着在水上滑的那种?”

  "嗯。"博深眼睛亮了亮,双手不自觉地比划着握紧把手的动作,"速度超快,特别刺激好玩,溅起来的水花能打湿全身。"

  “是嘛……”妲看着他难得雀跃的样子,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或许……那真的挺有意思。

  “那学姐你呢?”张奇在前头停下脚步,转回身大声问,“假期有什么打算呀?”

  “我?”妲沉默了一下,目光垂向脚下斑驳的路面,“应该……就留在学校吧。”

  博深跟着停住,眉头微蹙:“现在这情况,回家不是更安全?”

  妲也停下,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哪里更安全……还真不好说。”

  “那可不行!”张奇脚步匆匆地折回来,眉宇间拧着明显的担忧,“我妈早就催着我回去复查腰伤,现在都下最后通牒了——可我们要是都走了,谁来保护学姐你啊!”

  “啊……”妲绞着手指,声音依旧低低的,“这个……我会想办法。”

  博深却冷不丁开口:“那我也留下来好了。”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刚才说得兴致勃勃的滑水计划,不过是随口扯的一段戏言。

  "你不是要去有海的地方玩滑水?"妲猛地转过头,眼里满是意外。

  博深抱起手臂,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仔细想想,要是魏廉和柏文都留在学校……”他眯起眼,指尖在胳膊上轻轻敲了敲,语气里透着跃跃欲试,“估计没什么比这更刺激了。”

  “你……认真的?”妲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不确定地问。

  “不然?”博深挑眉,眼里的兴奋毫不掩饰。

  “那就这么定了!”张奇猛地一跺脚,活像要把决定钉死在地上,结果下一秒就“哎哟”一声扶住了后腰,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得,准是又闪到那老腰了。

  ——

  假期伊始,校园已褪去喧嚣,变得空旷寂寥。多数学生在放假前夜便拖着箱子陆续离开,张奇也不例外——周三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刚响,他就冲回宿舍拎起行李直奔体育馆,匆匆和妲、博深道别后,便登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没了需要格外照拂的伤员,博深将所有训练重心都移到了妲身上。可自从上次被摔得狼狈不堪后,妲说什么也不肯再与他实战对练。博深无奈,只得调整方案,转而侧重理论讲解、动作示范,以及针对性的体能强化。

  "今天练体能,操场两圈。"

  “开什么玩笑……上次绕着篮球场没跑几圈我就眼前发黑了,你也不看看这场子有多大。”

  "那你跑不跑?"

  博深的话一短,便意味着耐心已告罄。妲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却还是磨磨蹭蹭地迈开了步子——毕竟吃过苦头的她,再清楚不过惹毛博深的下场。

  好在背上的伤早已痊愈,前三百米妲跑得还算轻松。但她的体力上限就摆在那里,就算背后有狼狗追赶,该透支的时候照样迈不动腿。

  果然,刚跑完一圈,她就踉跄着挪到博深面前,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我真的……不行了……”

  “你还有一圈。”博深抱臂而立,声音冷得像冰,“继续。”

  “你是巴不得我再晕过去一次是吧!”妲喘着气顶回去。

  “还能顶嘴,看来体力还够用。”博深凉飕飕地回了一句。

  “我告诉你——”妲猛地把手一甩,额前的湿发随之一颤,“现在就是放条狗来追我,我也一步都跑不动了!”

  博深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自己被含沙射影地骂了,气得差点笑出声:“你这话里话外的,说谁是狗?”

  “啊……?”妲后知后觉地嗅到危险,立刻缩起肩膀,想不动声色地溜走。可刚蹑手蹑脚挪了两步,身后就响起博深的声音:

  “你走前面就对了——”

  妲僵硬地转过身,踮着脚尖一脸困惑。博深嘴角噙着促狭的笑,眼里闪着恶作剧的光:“让你体验体验被遛的滋味。”

  妲懊恼地咬住下唇——又着了这家伙的道。

  “还磨蹭什么?”博深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凭空做了个拽绳的动作。妲恍惚间,竟真觉得有根无形的绳子系在两人之间。

  然而世间从不止人遛狗,更有狗溜人的时候。

  “好啊,看谁先撑不住!”妲心一横,拼尽最后力气骤然加速,妄图反客为主拖垮博深。

  现实却很快给了她一记耳光。才冲出十几米,妲就双腿发软,胸口像揣了个风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而身后的博深却闲庭信步,始终稳稳跟在一米开外。

  妲实在不服气,深吸几口气正要再发力,却被博深一声叫住。

  “我都如你所愿继续跑了,还想怎样?”她烦躁地甩了甩马尾辫,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现在我们之间是一米。”博深用脚尖点了点地面,“你跑的时候,必须保持这个距离。”

  妲暗自咬牙——这家伙走得比她跑得还快,非要卡死这一米,摆明了是不让她偷懒,逼她使出全力。

  “跑就跑,凭什么还要配合你?”

  博深手指在空中一勾,像在收拢无形的缰绳,笑得张扬:“因为——”他故意拖长语调,“牵绳的是我啊。”

  地位高低,在这一刻昭然若揭。妲终于认清现实:在博深面前,所有反抗都不过是徒劳。她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绕场跑的折磨,哪怕这意味着要跳进另一个火坑。

  "发什么呆?"

  妲猛然回神,发现博深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两人之间连半步空隙都没剩。她吓得连退好几步,死死守住那一米的“安全距离”。

  “我跑还不行吗……”

  她抱着赴死般的决心转身,迈出了走向“刑场”的第一步,眼神决绝得仿佛要冲锋陷阵。

  可才冲出去,她就察觉不对——

  博深竟把速度压得格外慢。她不像被遛的狗,反倒像只风筝,每次快要失控时,就会被那无形的线轻轻拽回。整圈下来,她竟一次都没跨过崩溃的边缘,始终被控在“摇摇欲坠却摔不下去”的临界点上。

  冲过终点那刻,妲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我居然……跑完了……”

  尾音还在空气中打颤,人已经大字型瘫倒在跑道上,像张被阳光晒化的糖纸,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你是小学没上过常识课?”博深站在她头顶位置俯视着,“上次是低血糖往浴室冲,这次是跑完直接挺尸。”

  妲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无声控诉他的“毒舌”。

  博深摸了摸鼻尖,语气软了几分:“知道了知道了,上次你不是去洗澡……”他别开脸,声音低下去,“我就嘴欠。”

  妲眯眼甩去一记眼刀,唇角却悄悄弯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行了你也别躺了,先起来活动活动。”说着,博深伸出了手。

  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借力站起身来。两人慢悠悠地沿着跑道走了大半圈,她的呼吸才渐渐平复。

  “我们能别在操场转了吗?”缓过来的妲苦着脸说,“再看这些跑道线,我真要吐了。”

  “那去场外溜达一下?”

  “听到‘溜’字我都反胃。”妲做了个干呕的动作,浑身一哆嗦。

  “还不是你先说我是狗。”

  “小心眼。”妲低头小声嘟囔。静了几秒,她忽然仰起脸,对博深绽开一个明晃晃的笑:“不过……还是谢谢你。”

  “谢我什么?”博深微微低头看她。

  “谢谢你让我跑完操场两圈?”妲有点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说出来你可别笑,我跑800米,就从来没及格过。”

  博深抿了抿嘴,把笑意压了下去。

  "只要方法对,跑多少圈都不是问题。"他又忽然正色,双手叉腰,摆出教练的架势,"像你一开始那样不管不顾地硬冲,没几十米就得趴下。"

  “可要是真遇上危险、得逃命的话——”妲嘴唇微动,话几乎没经思索就滑了出来,“爆发力总比耐力重要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轻松的氛围明显一沉。妲自己都恨不得把那句话当场吞回去。

  “……这倒是。”博深沉默了两秒,转身便朝操场出口走去。妲不敢再多说,连忙小跑着跟上。

  “但我希望——”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认真,“我们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不只是因为别人——尤其是坏人——逼得我们不得不做。”

  这段话像一颗石子,轻轻投入妲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未散的涟漪。她猛地止步,怔在原地,脚下仿佛软了几分——像踩进一片潮湿的旧梦。

  “妲,发什么呆?”前方四米处,博深驻足回首,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妲倏然回神,指尖轻拍脸颊,将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没、没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追上去,下意识地调整着步子——一步,半步,最终精准地卡回那一米的距离。

  ——

  两人走出操场,沿着林荫道缓步前行。夜色不知何时已悄然铺开,晚风掠过,却带不走空气里的闷热。妲用手背抹过后颈,指尖触到一片潮湿黏腻,分不清是刚才跑步留下的汗,还是提前洇开的夏夜潮意。

  "要不要去游泳池?"

  "去那里做什么?"

  “天这么热,当然是去泡水啊。”妲随手撩开黏在颈后的发丝,露出一小片泛着汗光的皮肤,侧眸瞥向博深,“难道你不觉得浑身黏糊糊的,难受得慌?”

  博深低头扫了眼自己汗湿的上衣,布料黏在背上又闷又热。他沉默了一瞬——如果可以,他也想泡在水里透口气。

  “走吧。”

  他没有多说,只是迈开了步子。两人踩着满地梧桐叶的斑影,并肩朝游泳池的方向缓步走去。

  一弯月牙早已升起,清辉漫过池面,将一池碧水揉成晃动的碎银。博深率先抵达池畔,利落地甩掉上衣,纵身一跃,如鱼般扎进水里,在粼粼波光中破开一道流畅的轨迹。

  妲慢了半步,在池边驻足片刻。她望着水中舒展的身影,忽然抬手褪去了上身所有衣衫,任由布料轻轻落在脚边。

  恰在此时,池中央的博深转身——

  “你在做什么?!”他猛地别开脸,声音里带着猝不及防的紧绷。

  “游泳啊。”妲的语气理所当然,指尖已经勾住了运动裤的松紧带,“总不能穿着衣服下水吧?我换洗的衣物还落在操场那边呢。”

  裤子悄然落地,她扶着微凉的爬梯,缓缓将身体没入水中。当清冽的池水漫过锁骨,将周身燥热驱散时,她满足地轻叹了一声。

  “喂,可以回头了!”妲朝着背对着她的博深扬声喊道。

  博深迟疑了几秒,才慢慢转过身,划水游回池边。他紧贴着冰凉的瓷砖停下,视线像被钉死在前方的水面上,硬是没敢往旁边瞟上一眼。

  妲侧目打量着他,忍俊不禁。这个向来游刃有余的人,此刻手足无措的模样实在罕见。她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那弧度有几分像博深惯有的、带着恶劣意味的笑意。

  “你这是在紧张啊?”她的尾音轻轻上扬,裹着一丝得逞的狡黠——终于逮到机会,把他过去那些调侃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胡说什么。”博深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八度。

  意外抓住了他的软肋,妲却没有乘胜追击。她定了定神,望着晃动的池水,决定把话摊开。

  "抱歉,我不是存心拿这个逗你的。"

  "这个?"博深的声音里透着茫然。

  “就是......女色?”

  博深闻“色”,像是被池水呛到一般,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连咳了好几声,才勉强稳住脸上的表情。

  妲说得有些不自在,指尖无意识地在水里划着,一圈圈涟漪荡开又消散,“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她的声音渐渐沉下来,带着几分怅然,“小时候学游泳,男生穿条泳裤就能下水,我却得裹着严实的泳衣。现在我长大了,可以穿比基尼了,却还是比你们多一道束缚。”

  “街上到处是光膀子的男人,电视剧里男的露背、露屁股都不算事。可我要穿件低领出门,立刻就会招来异样的眼光……”

  “明明都是胸部啊。”她忽然抬手拍了下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抛开内部构造不谈,外观上除了大小,还有什么区别?再说……有些男生的胸肌,可比女生的还要丰满呢,也有些女生的胸部,平得像男生一样。”

  话音落下,池边静了几秒。

  "噗——"

  博深突然笑出声来,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一头栽进水里。

  “你打小就在琢磨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啊?”他笑着抹掉眼角笑出的泪花,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

  “我都纳闷好些年了……”妲小声嘟囔。

  “不过,”博深收了笑,转头看向她,眼底带着几分探究,“你上次在更衣室里,连换衣服都不敢,怎么现在反倒这么放得开了?”

  “那怎么能一样。”妲扬了扬下巴,理直气壮,“上次是要脱光,连内裤都得脱掉的那种;这次不过是光个上半身罢了。这跟有些男生敢在海滩上打赤膊,到了澡堂里,却未必敢脱内裤是一个道理。”

  博深听着,含笑点了点头,像是真的被她说服了。他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映着水里晃动的月光,亮得惊人。

  “而且……对着你,又不是第一次了。”

  “对着我?第一次?”

  博深歪了歪头,眼里浮起困惑,像是在努力搜刮着脑海里相关的记忆。

  妲的脸颊微微发烫,声音低了下去:“上次我在洗澡间晕倒的时候……虽然整个人晕乎乎的,但我很肯定,是脱好衣服之后才晕过去的。”

  博深的目光倏地闪了闪。

  他默默转过身,双臂交叠着趴在池边,将下巴搁了上去。

  "我当时只想着救人,你别误会......"

  “知道啦。”妲盯着水面摇曳的月影,轻声应道,“起码……救我的人是你。”

  “起码?”博深扬眉。

  “起码……你长得还挺顺眼。”

  博深听了这话,“腾”地一下撑起身子,眼里带着几分被气笑的无奈:“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对方长得好看,你就算被看光了也无所谓?”

  “你……”妲被堵得说不出话,跟着转过身,重重地靠在池边,把脸埋进胳膊里,声音闷闷的像在撒娇,“……就不能让我自我安慰一下嘛。”

  ——

  斑驳的光影疏疏落落地洇在两人背上。妲微蜷着纤瘦的脊背,下颌抵在臂弯里浅浅呼吸,胸腔随着气息起伏时,未干的水珠便顺着细腻的肌肤缓缓而下,在背上画出一道道蜿蜒的湿痕。

  她忽然想起有次在泳池边,柏文便是被这样的景象勾得失了分寸,从身后猛地将她箍进怀里,滚烫的舌尖追着水痕一路舔舐;而此刻的博深只是静静伏在池畔,唯有那愈发沉浊的呼吸,与脊背绷出的硬朗线条,隐约透出几分被强行压下的暗涌。

  “有时候我在想……”妲从臂弯里缓缓抬起头,“要是人类像动物一样不穿衣服,是不是就不会有走光、偷窥这种事了。”

  水波轻轻晃动,映得博深嘴角那抹笑意忽明忽暗,像被月色浸得柔和了几分。

  “那……”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漾开一点豁出去的轻快,“就放开游吧!”

  话音未落,博深便像尾滑溜溜的鱼,哧溜一下钻进池心。转身时带起的水花,在月光下炸开一片晶莹的雪,他朝妲扬手,嗓音清亮:“来,跟上!”

  妲却死死扒住池边的瓷砖摇头:“我不要!”又赶紧补了一句:“我根本不会游……!”

  博深在池中央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他下颌滑落:“你刚才不是说小时候学过游泳吗!”

  “是学过啊——”妲拖长了调子,理直气壮地喊回去,尾音里还带着点娇憨,“但没学会嘛!”

  “哈?”

  短暂的安静后,博深眼底的光骤然亮了起来。他没有笑出声,肩膀却止不住地轻轻抖动。接着,一声没憋住的气音从喉咙里漏出来,很快连成一片笑声,像涟漪般在他胸腔里回荡,连带着水波都晃得更欢了。

  妲先是一愣,随即被这毫无顾忌的笑声感染,也跟着咯咯笑起来。两人的笑声在夜色里缠绕,惊碎了池面那片宁静的月光。

  笑声未落,博深却猛地竖起食指抵在唇上。

  妲见了,立刻捂住嘴,耳尖微动——泳池入口的方向,隐约传来脚步声和说笑,正一点点靠近。

  她慌忙攀着池边的扶梯翻身上岸,手忙脚乱地去抓散落在地的衣物。

  可还没套上衣服,人声便已近在咫尺。妲甚至能清晰听见一句“……这么晚还有人?”,惊得她心跳一滞,情急之下竟光着上身滑回水里,只露出半截脑袋。

  博深倒是利落,从泳池另一端噌地蹿上岸,三两下穿好衣服。抬眼望去,几个学弟正聚在泳池角落,头挨着头摆弄着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踱到妲这边,弯腰拾起被遗落在地的衣衫。

  “不是说要跟男生一样光膀子吗?”他蹲在池边,将衣服递上前,“这就怕了?”

  妲像只受惊的小水獭,只从爬梯处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小声辩解:“我……我这不是在慢慢适应嘛。”

  “他们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博深说着,干脆侧身挡在爬梯前,宽阔的肩膀截断了所有可能投来的视线,“快上来。”

  妲立刻抓住扶梯,手脚并用地攀出水面。就在她慌乱套上衣服的片刻,博深的后背始终稳稳立在那儿,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将她完全笼在温柔的阴影里。

  “好了吗?”

  “好了。”妲的声音还带着点刚穿好衣服的微喘,发梢的水珠正一滴一滴往下坠。

  博深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上,语气不自觉地放软:“这种事急不来的,就像……”他顿了顿,伸手轻轻将她卷起的袖口抚平,“就像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是不是?”

  “嗯……”妲的声音还是闷闷的。

  “说不定哪天,世界真会变成你想的那样。”博深的声音里裹着罕见的柔和,像月光一样轻轻洒下来,覆在妲的肩上,“到时候就不会有人偷窥,不会有人走光,因为一切都坦坦荡荡的。”

  妲的心里轻轻一动,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那个世界的模样。荒谬,却又透着让人心口发烫的动人,她抿了抿唇,嘴角还是扬了起来:“嗯,知道了。”

  这时,泳池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四个学弟围坐成一圈,中间摊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满了歪歪扭扭的符号或字迹,所有人的手交叠着,齐齐握住同一支笔。

  “他们这是在玩笔仙啊。”博深眯起眼睛,语气里多了几分玩味。

  妲望着那支被众人握住的笔,眼神有些飘忽,轻声道:“要是真能把逝者唤回来……或许也不错。”

  “怎么?”博深侧目看她,“你有想见的人?”

  妲摇摇头,发梢的水珠簌簌落下:“只是觉得……如果能唤回阿杰学长,孙老师应该会很高兴吧。”

  “妲。”博深的声音忽然沉了些,像被夜色浸得微凉,“我们还没确凿证据,证明孙老师就是马克学长。”

  "话是这么说......"

  "那你还想查下去吗?"

  妲抬眼望他,眼底满是茫然:“怎么查?”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博深脸上又浮起那抹熟悉的狡黠笑意——不用问,这家伙肯定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你又想让我约柏文去会长办公室?别闹!”妲立刻皱起眉,下意识地反驳。

  “这次真不是玩笑。”博深突然敛起笑意,神色一正,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你就约柏文在会长室见面,就说……要谈分手的事。”

  “那万一在里面出事了怎么办?”妲的眉头拧得更紧,眼里满是顾虑。

  博深却不慌不忙,突然抬了抬下巴,朝夜空努了努嘴:“你看看月亮。”

  妲依言抬头。天边悬着一弯残月,清辉淡淡,缺了大半。

  “离满月还早着呢,你怕什么?”博深趁势劝道,“况且我会守在门外,只要你一喊,我立刻进去。”

  “可是……”妲仍有些犹豫。

  “现在放假,学校里没几个人,正是最好的机会。”博深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说服力,“等开学了,进出办公室的人一多,再想找这样的时机可就难了。”

  妲听着,眉头微微蹙起,嘴唇抿成一条线,沉默下来。晚风拂过池面,带起一丝微凉的水汽,她望着天边那弯残月,显然是真的陷入了思量……

  ——

  或许这个夜晚注定适合沉思。同一弯月下,柏文正倚在宿舍窗前出神。黏腻的夜风仿佛凝住了一般,缠在周身拂不开,白日里的种种纠葛,便这般在脑海里盘旋往复,挥之不去。

  思绪兜转,落回了今日午休的音乐室。

  门“砰”一声被推开,魏廉拎着训练包进来,随手往地上一撂,发出闷响。

  他长腿一抬,利落地坐上钢琴边的讲台,抬眉扫向柏文:“你约我出来干嘛?我最近忙着训练,可没有闹事。”

  “你之前跟妲说过什么了?”柏文猛地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胸腔里的火气已然翻涌。

  “什么跟什么啊?”魏廉烦躁地抓了抓后颈,眉峰拧成一团,一副全然不知所云的模样。

  “她说,要结束跟我的关系。”

  “哦?”魏廉脸上的烦躁倏地褪去,眼底浮起一丝兴味。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眼神里闪着看热闹的光,“她原话怎么说的?”

  “她说……觉得对不起你,以后不会再和我来往。”

  魏廉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随即,嘴角扯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语气里满是戏谑:“看来,我那几滴眼泪,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柏文盯着他那副嘴脸,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攥紧的拳头咯吱作响,骨节泛出青白。

  “我跟她说什么……关你什么事?”

  魏廉从讲台上跳下来,弯腰拎起地上的训练包。

  “本来还担心我失败了,只能靠你接近她。”路过柏文身边时,他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过去,力道大得让柏文踉跄半步,“现在看来——你也没什么用了。”

  柏文不肯让他就这么走了,立刻横跨一步,用身体堵住门,眼底压着翻涌的火:“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魏廉嗤笑一声,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从现在起,妲,我自己搞定。”

  说完,他侧身就要绕开柏文。

  “你怎么能中途把我踢开?”柏文追着他背影问,声音里透出几分仓促。

  魏廉放在门把上的手一顿,侧过身来。“别忘了——”他突然折返凑近,沉下声音,眼神阴恻恻的,“当初是你自己硬要插一脚进来的,我可没有拜托过你。要不是看在我们之间的关系,要不是看在我爸的份上——”

  “好了!”柏文厉声打断,指节捏得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艰涩地开口,“我明白了……”

  魏廉勾起嘴角,轻蔑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件失去价值的旧物。

  “既然没别的事,那我走了。”他说着,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了,门板合上时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柏文像被狠狠踢开的石子,踉跄着后退,脊背撞上身后的桌椅,发出一阵杂乱的响动。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胸腔里翻涌的屈辱与怒意几乎要胀破,却只能咬紧牙关,将一切死死压回喉咙深处,最终只是僵硬地转身,一步一步挪出音乐室。

  刚走出门,走廊对面的小珍就朝他用力招了招手。柏文抬眼望去,小珍身边站着的身影,赫然是妲。

  那一刻,他心里瞬间像是被撒了一把糖,方才的苦涩与憋闷,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他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几乎是小跑着朝着妲的方向奔过去——可惜,那场雀跃的奔赴,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叮咚——”

  手机突兀的提示音响起,将柏文从杂乱的回忆里拽了回来。他愣了愣,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出魏廉的短信:

  【你把传说的事都告诉妲了?】

  柏文的指尖猛地一滞,半晌,才缓缓敲下一行字:【传闻的事,迟早全校都会知道。】

  对方几乎是秒回:【你可别给我闹事。】

  【我要怎么……】柏文刚敲出几个字,手指却突然停住。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忽然将手机扔到床上,低声自语,语气里满是懊恼,“我跟他说这么多干嘛……”

  他躺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试图逼自己入睡。可眼睛一闭,白天的画面便争先恐后地涌来——妲拒绝他的眼神、冷淡的语气,每个字都像针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扎着。他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心底的烦躁像荒草般疯长。

  “叮咚——”

  手机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响起,像是故意往他的火头上浇油。柏文猛地抓起手机,抬手就想往墙上砸,可余光扫过屏幕的刹那,动作骤然僵住——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名字,是妲。

  他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紧紧攥着手机凑到眼前,连呼吸都屏住了。屏幕上那行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我们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