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薄冰初破

“你也回来了。”

这五个字，如同冰锥，刺破了书房内所有伪装的平静，也冻结了空气。肖毅然僵立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泪痕未干的林微，胸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猜测被证实，带来的并非豁然开朗，而是更深的、错综复杂的震撼。

她也是重生者。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原本只装着仇恨的心湖，激起混乱的漩涡。他们来自同一个血流成河的过去，背负着同样沉重的记忆，却在前世，是那般疏离、甚至……漠不关心。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窗外的鸟鸣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肖毅然缓缓收回撑在书架上的手，后退了一步。那迫人的气势稍稍收敛，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审视着地上那个仿佛破碎了的女子。他需要消化这个事实，更需要弄清楚，她的立场，她的目的。

“什么时候？”他开口，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

林微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恍惚，似乎还没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完全回神。“……比你晚一些。”她声音微弱，带着哭过后的鼻音，“是在……侯府被查抄，我被休弃出府之后……”

侯府查抄！休弃出府！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肖毅然心脏一缩。那是他前世噩梦的开端，也是他从未仔细关心过的、关于她的命运的转折点。

“然后呢？”他追问，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前世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对于这个被他“连累”的妻子的最终结局，所知甚少，只模糊听说她郁郁而终。但一个重生者，她的“终结”，绝不会那么简单。

林微的眼中瞬间涌上更深的痛苦和……恨意。那恨意如此浓烈，几乎要灼伤她苍白的脸。她猛地别过头，肩膀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指节泛白。

“发生了什么……”她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里带着一种凄厉的嘲弄，“还能发生什么？一个被休弃的罪臣之妇，无依无靠……像一件垃圾一样被人丢弃……然后……”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触碰到了某个无法言说的禁区，只剩下破碎的喘息。

肖毅然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得出，她后来的经历，定然极其不堪，甚至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惨烈。那份深刻的恨意，绝非仅仅源于被休弃和家族的败落。难道……她的死，也并非简单的“郁郁而终”？

他没有再逼问，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这一刻，前世那个模糊的、温顺的影子，与眼前这个被巨大痛苦和恨意包裹的女子，渐渐重叠，却又显得如此陌生。

又过了一会儿，林微似乎勉强压制住了翻腾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再转回头时，眼中虽然依旧红肿，却多了一丝冰冷的清明。那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决绝。

“二皇子赵珩，”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他不仅想要肖家的兵权，他还要一件东西。”

肖毅然眸光一凝：“什么东西？”

“一封密信。”林微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或者说，半封。是当年我父亲……林老将军，临终前秘密留下的。信中涉及一桩旧案，足以动摇赵珩的根本，甚至牵扯到……宫中那位。”

肖毅然心中剧震！林老将军？那个早逝的、他父亲的旧部？他的密信？他从未听说过此事！前世肖家覆灭，也未见此物出现！

“信在哪儿？”他急问。

林微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我不知道。前世，赵珩构陷肖家，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逼问这封信的下落。他以为信在侯府，或者……在我身上。”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他到最后……也没得到。”

肖毅然瞬间明白了许多。为何前世赵珩对肖家的打击如此狠绝，甚至有些超出常理？为何林微作为“无关紧要”的女眷，最终的结局可能另有隐情？原来，从一开始，肖家就因为这半封不知下落的密信，成为了赵珩必须拔除的眼中钉！而林微，更是因为这层关系，承受了额外的苦难！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肖毅然的认知。他原本以为的复仇，是清算前世的背叛与杀戮，如今却牵扯出更深的阴谋和更早的根源。

“你为何不早说？”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如果早知道这一点，他今生的布局或许会更加不同。

林微闻言，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早说？夫君……前世，你可曾给过我说一个字的机会？”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肖毅然的心上。

是啊，前世。他意气风发，眼中只有家国天下，兄弟情谊，何曾真正留意过这个被父亲安排、安静得如同摆设的妻子？他连她的喜怒哀乐都未曾关心，又怎会给她机会诉说如此惊天秘密？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的沉默，却与先前不同，掺杂了愧疚、反思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隔着一世的光阴，隔着血海深仇，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就在这片狼藉和沉重的真相中，仓促而又必然地开始了。脚下的薄冰已然破裂，是携手渡过，还是各自沉沦，答案，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