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市下午四点，雨刚停，柏油路还冒着热气。

林伟强把行李箱拖进强记咖啡店，卷闸门拉到一半，铁锈味混着湿掉的木地板味冲进鼻腔。

阿嫲坐在藤椅上，用拐杖敲地砖，咚、咚、咚。

“林伟强，你再不结婚，我就把店卖给星巴克。”

她举着一张A4纸，上面用红笔写着大大的STARBUCKS，旁边还贴了一只笑得欠扁的美人鱼。

阿伟把箱子往墙角一丢，汗水顺着太阳穴往下滚。

他扯松衬衫领口，没接话，只反手把卷闸门整个拉下。

铁门哐当一声，店里瞬间暗了一半，只剩风扇吱呀吱呀转。

同一时间，光大大道对面，阿萌站在印度庙门口，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是警察局的报案单。

钱包没了，身份证、信用卡、现金，全没了。

她低头看钱包夹层，最后一张十令吉和几枚硬币加起来，八十七块六十仙。

雨后的风吹过来，湿发贴在脸颊，她呼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对面那家挂着褪色木招牌的老咖啡店——强记。

店里，阿伟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拨，露出整片额头。

他打开冰柜，冷气扑在脸上，拿出一瓶冰冻矿泉水，瓶身立刻起雾。

阿嫲还在后面碎碎念：“我跟你讲哦，现在星巴克开到隔壁壁画街，年轻人全部跑去喝什么冰抖，Kopi冰没人要了啦！”

阿伟拧开瓶盖，仰头喝掉半瓶，喉结上下滑动。

他把空瓶子往桌上一放，声音低：“卖就卖，反正迟早关门。”

说完转身往柜台走，踩到地上一块松动的地砖，脚下一滑，差点跪地。

门外，玻璃门被推开，门铃叮当一声。

阿萌站在门口，背着单反，T恤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脸色有点白。

她抬眼看他，声音不大，却很稳：“不好意思，能不能赊一杯Kopi冰？我钱包刚被扒，只剩八十七块六。”

阿伟停住，手还扶着柜台边缘。

他视线从她湿透的鞋尖扫到她眼睛，停了两秒。

店里风扇转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吵。

阿伟拉开冰柜，玻璃门咔啦一声，拿出一杯早就拉花好的Kopi冰，杯壁全是水珠。

他把杯子推到她面前，声音冷：“先喝，欠账后面算。”

阿萌没客气，双手捧住杯子，低头吸了一口，冰得眯起眼。

她呼出一口气，嘴角沾了一点咖啡渍，用手背擦掉。

“谢谢。”她抬头看他，“我叫陈以萌，吉隆坡来的，摄影师，三个月内一定还你。”

阿伟靠在柜台边，双臂交叉，肌肉线条在短袖下绷了一下。

他盯着她，没笑，也没说话。

阿嫲在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像看戏一样，拐杖又开始敲地板，咚、咚。

阿萌喝到一半，手机震动，小红书后台提示音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她低头一看，刚才随手拍的乔治市雨后街景，已经三千点赞。

她呼了一口气，把手机翻面扣在桌上，抬头问：“你们这里招不招兼职？我可以帮忙拍照，抵债。”

阿伟挑眉，视线落在她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一台磨得发亮的Fujifilm X100V。

他伸手，拇指擦过柜台上的灰，声音低了一度：“拍照？拍了就能抵一杯Kopi冰？”

阿萌点头，眼睛亮起来：“我拍的店，三个月内能让你起死回生。”

阿伟嗤笑一声，转身从柜台下抽出一本发黄的账本，啪地拍在桌上。

“那你先看看这个。”

账本翻开，红笔写的数字触目惊心，最近一页写着：本月营业额 RM4,782.60，租金 RM8,000。

阿萌的手指停在纸上，指甲短而干净。

她抬头，视线撞进他眼睛里，声音轻，却笃定：“成交。”

阿嫲在后面笑得见牙不见眼，拐杖敲得更欢。

阿伟把账本合上，啪一声，声音不大，却让风扇的声音都显得更轻。

他侧头看窗外，雨后的乔治市街头，水滩映着蓝天。

他呼了一口气，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先住下来，二楼有空房。”

阿萌愣住，手里的Kopi冰杯壁水珠滑到手腕。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阿伟已经转身往楼梯走，背影高而瘦，短袖后领被汗水浸出一道深色痕迹。

他头也不回，声音飘下来：“房租一天二十，伙食包你，三餐娘惹菜，别给我挑食。”

阿萌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相机背带。

她低头笑了一下，眼睛弯成月牙。

阿嫲在后面补刀：“北方来的女生，屁股很大，生双胞胎没问题！”

阿萌差点把Kopi冰喷出来。

天色彻底暗下来，乔治市的老招牌一盏盏亮起。

强记咖啡店的旧招牌灯管滋啦闪了两下，终于稳住，昏黄的光打在两人身上。

阿伟站在楼梯口，手握栏杆，指节发白。

阿萌抬头看他，嘴角还沾着一点咖啡渍。

她举起相机，对准他，按下快门。

咔嚓。

快门声在空荡的店里格外清脆。

阿伟皱眉：“删掉。”

阿萌笑，眼睛亮得像刚冲洗出来的照片：“不删，这是我第一笔债的利息。”

夜风从门缝吹进来，带着湿气和远处印度庙的香味。

阿伟呼了一口气，转身继续上楼，脚步声在木楼梯上咚咚作响。

阿萌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那杯没喝完的Kopi冰，杯壁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留下一串深色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