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余波与审视
秋猎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京城权贵圈中荡开层层涟漪。靖安侯府小侯爷肖毅然智破奸佞、御前对峙二皇子的事迹,一夜之间传遍街头巷尾。肖家门前,一时间车马络绎,既有真心前来道贺的故交,也不乏见风使舵、意图攀附的墙头草。
然而,处于漩涡中心的肖毅然,却异常沉寂。
侯府书房内,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肖毅然并未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反而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昏暗的光线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他的眼前,反复浮现的不是赵珩铁青的脸,不是皇帝深邃的目光,而是落鹰涧山坡上,林微那双决绝冰冷的眼,以及御前远远一瞥中,她那令人心悸的平静。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一个深闺妇人,为何会出现在危险的猎场腹地?为何会对落鹰涧那般险地“偶然”知晓?为何在他擒获贼人、证据确凿之际,露出那般似曾相识的眼神?又为何在御前风波震荡众人之时,独独她一人,平静得仿佛早有预料?
前世关于林微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此刻被强行拼接、放大。她在他家族覆灭时的结局是什么?似乎是被休弃后……郁郁而终?还是……另有隐情?他发现自己竟从未真正关心过这个名义上妻子的最终归宿,此刻想来,处处透着蹊跷。
“观墨。”他沉声唤道。
心腹小厮应声而入,垂手侍立。
“去查,”肖毅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厉,“秋猎那日,我命你送少夫人回营后,她可曾离开过?接触过什么人?还有,近日她身边可有异常?读过什么书,见过哪些人,事无巨细,我要知道。”
观墨心中一凛,虽不明白少爷为何突然对一向不受重视的少夫人如此上心,但还是立刻领命:“是,少爷,奴才这就去办。”
接下来的几日,肖毅然表面如常,处理着府内外事务,应对着各方探访,但暗地里,对林微的审视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偶然”会在她给母亲李氏请安时出现,状似无意地观察她的言行举止。她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目、问一句答半句的怯懦模样,应对得体,却又毫无生气。
他“顺路”经过她常待的小花园,见她坐在水榭边,手中捧着的,依旧是那本看似寻常的山河志杂书。阳光洒在她苍白的侧脸上,睫毛低垂,安静得像一幅没有灵魂的画。
观墨回报的信息也乏善可陈:少夫人那日被送回营帐后,确实未曾再离开,只是有些心神不宁。平日除了给夫人请安、打理自己院中琐事,便是看书、刺绣,接触的也不过是几个贴身丫鬟,并无异常。所读之书,也多是些诗词、杂记、风物志一类。
一切看起来,都完美地符合一个不受宠、安分守己的深闺妇人形象。
然而,越是如此“完美”,肖毅然心中的疑虑就越发深重。那种强烈的违和感,如同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礁,随时可能将人撞得头破血流。
这天夜里,月明星稀。肖毅然处理完公务,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回房,而是信步走到了林微所居住的僻静院落外。院门虚掩,院内一片寂静,只有厢房还透出一点微弱的灯火。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透过未关严的窗缝,向内望去。
林微并未入睡,也未在看书或刺绣。她独自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窗户,铜镜中映出她模糊的侧影。她手中拿着一样东西,似乎是一块半旧的玉佩,正用指尖细细摩挲着。
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她单薄的肩膀。她没有哭泣,没有叹息,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然而,肖毅然却清晰地看到,镜中映出的那双眼睛里,没有了白日里的怯懦与顺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哀伤、恨意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坚韧的复杂情绪。
那眼神,与他前世在牢狱中,回忆家族惨状、誓要报仇时的眼神,何其相似!
就在这时,林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窗户!
肖毅然心中一惊,迅速侧身隐入墙角的阴影之中。
房内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窗户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林微探出半张脸,警惕地四下张望。月光下,她的脸苍白如纸,眼神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柔弱?
院中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她蹙眉看了片刻,才缓缓关上了窗户。
肖毅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几乎可以确信了。
这个林微,绝非凡俗。
她身上,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可能与他前世的遭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不能再等了。必须找个机会,撕开她这层伪装,看看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夜色深沉,肖毅然的眼中,闪烁着如同猎豹般危险而坚定的光芒。内部的谜团,其重要性,似乎已暂时超过了外部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