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请君入瓮
落鹰涧,名副其实。两壁陡峭,怪石嶙峋,涧底幽深,光线被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更深处,隐隐传来溪流的淙淙声,反而衬得此地愈发寂静,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肖毅然将坐骑拴在离涧口尚有段距离的隐蔽处,如同最老练的猎手,悄无声息地潜行至预先选定的高地。这里视野极佳,能将涧底一小片相对平坦的空地尽收眼底。
他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一块冰冷的巨石,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时间一点点流逝,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但他心中没有丝毫焦躁,只有冰冷的耐心。他知道,鱼儿一定会咬钩。
果然,约莫一炷香后,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呵斥声从涧口方向传来。紧接着,七八个穿着半旧肖家军服饰的彪形大汉,推搡着五六个被反绑双手、堵住嘴巴、做寻常商旅打扮的人,骂骂咧咧地走进了那片空地。
“都给老子老实点!妈的,跑啊!再跑打断你们的腿!”
“大哥,这地方够隐蔽,就在这儿把‘货’清点了吧?”
“急什么!等上头的人来验过再说!”
台词拙劣,表演浮夸,但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俨然就是一伙兵痞正在劫掠商旅。那几个“商旅”更是卖力,呜呜挣扎,面露惊恐,将一个“无辜受害者”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肖毅然眼神冰冷。就是这一幕,前世便是这般呈现在“恰好”路过的巡猎官员面前,成为攻讦肖家的利器。他甚至能认出其中两个“兵痞”,前世后来成了二皇子府上的护卫小头目。
他轻轻打了个唿哨,声音模拟山鸟,短促而特异。
几乎是同时,涧口两侧以及肖毅然所在高地的后方,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骤然跃出!是他早已埋伏好的心腹家将!他们动作迅捷如豹,配合默契,直扑而下!
“什么人?!”
“有埋伏!”
“抄家伙!”
下面的“演员”们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一出,仓促间试图抵抗。但他们哪里是肖家精锐家将的对手?不过几个照面,刀背劈砍,拳脚相加,伴随着闷哼和惨叫,七八个假兵痞连同那几个假商旅,尽数被制服在地,捆得结结实实。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从发动到结束,不过短短数十息。涧底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被堵住嘴的俘虏们发出的惊恐呜咽。
一名家将头目快步上前,从一名看似头目的“兵痞”怀中搜出一枚令牌,双手呈给走下来的肖毅然。
令牌黝黑,入手冰凉,正面刻着一个繁复的兽纹,背面则是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珩”字。正是二皇子府圈养的死士惯用的标识!铁证如山!
肖毅然摩挲着令牌上冰冷的纹路,心中涌起的并非喜悦,而是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冰冷快意。赵珩,你没想到吧,你精心布置的戏台,成了埋葬你自己的第一个坟墓。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些面如土色、浑身颤抖的俘虏,如同看着一堆无用的垃圾。“堵好嘴,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接近。”他冷声吩咐。
“是,少爷!”家将们低声应命,眼神中充满对少主人精准布局的敬佩。
事已至此,计划成功大半。只需将这些人证物证带到御前,便可当众撕下赵珩的伪善面具,给他沉重一击。肖毅然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激荡,准备转身离开,前往观猎台。
然而,就在他抬头的瞬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仿佛被什么无形之力牵引着,投向了涧谷另一侧,一处更高的、林木稀疏的山坡。
那里,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淡青色的骑射服在灰褐色的山岩背景中显得格外醒目。是去而复返的林微!
她并没有骑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山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袂,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她并没有看向涧底的一片狼藉,也没有看向那些被捆缚的俘虏。
她的目光,正穿越数十丈的距离,静静地、一瞬不瞬地,落在肖毅然的身上。
距离有些远,肖毅然看不清她脸上的细微表情。
但那双眼睛。
那双他印象中总是温顺垂着、盛满怯懦的眼眸,此刻却清晰地撞入他的视线,如同冰锥,刺破空气,直直钉在他的心上。
没有惊恐,没有慌乱,没有好奇,甚至没有对他运筹帷幄的丝毫惊讶。
那眼神里,是一种……他无比熟悉的,冰冷彻骨的,仿佛燃尽了一切希望后剩下的、灰烬般的决绝。
甚至,还有一种隐藏在决绝之下的,令人心悸的、近乎疯狂的平静。
与他前世在铜镜中看到的,自己决定与仇敌同归于尽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刹那间,肖毅然浑身血液仿佛凝固!所有的计划得逞的快意,所有的冷静筹谋,在这一刻,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怎么会在这里?!观墨不是送她回去了吗?!
她看到了多少?!
她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巨大的震惊和滔天的疑虑,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盯着那个身影,试图从中找出任何可以解释的破绽。
而坡顶的林微,似乎察觉到了他锐利的目光。她没有躲避,没有慌乱,只是依旧那样静静地与他对视着。片刻后,她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那动作轻微得如同风吹叶动,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和……了然。
然后,她不再停留,转身,步履从容地消失在了坡顶的林木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肖毅然独自站在涧底,手中紧握着那枚冰冷的令牌,心中却掀起了比眼前这场阴谋更为汹涌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