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世欢缺席的第一天,白纸班的早课气氛就不对劲。
模拟推演才刚开场,第一组的分析图就出现了延迟。明明前一天还磨合顺畅的配合,此刻像掉了齿轮,咬不住、对不上。第二组一整张纸都安静得发冷,没人敢贸然下判断。第三组甚至在基础判断上出现了逻辑矛盾,一片沉默中,交上了空白的纸。
阿布仂看着他们,没说什么。
他只是站在讲台前,修长手指一动,将副本数据一一收起,没像往常那样提出点评,也没有安排复盘,而是放下话。
“自由整理二十分钟。”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所有人都听出那是罕见的“失望”。
学生们没说话。
有人低头装作翻副本纸,有人看向窗外,还有人握着笔不敢动。
阿布仂收回目光,看着这群少年挫败地坐在座位上,眼神飘忽,动作迟疑,像是突然被扔进深水而不自知的溺水者。
他无奈,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终究得长大,不能永远依赖一个人。
他沉默地离开了教室,门落下的声音格外沉重。
座位靠后的郑冠玉破天荒地没吭声。
他平时总会毒上一句讽刺:“你还不如让姜世欢做完得了。”但今天,他没说。
他握着笔,死死逼自己看着副本纸。
他嘴角抿着,一向张扬的嘴忽然学会了沉默。
“不能总等她来兜底。”他对自己说,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
靠窗的莫艾坐得笔直,眼神盯着纸面,但指节微微泛白。
姜世欢平时坐在他不远,很多时候,一个眼神、一个抬手,问题便能提前避免。而现在,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
不是因为任务难,而是因为失去坐镇的那份“确定感”。
他在努力适应,可是每一秒都像在裸身迎风。
“她不在了。”莫未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小小一团,低低的,带着点忐忑。
她蜷着肩膀,坐在他旁边,眼神也落在那片空座上。
她声音一向温软,这时候却像是含了雪。
“我们还能进步吗?”
莫艾没回答。
他们都知道,姜世欢请假的事最多只是担忧关心,最重要的是他们赖以依靠的那个下限不在了。
一直以来,她兜住了很多突发失误,是他们战术稳定性的锚点。
现在锚没了,他们不只是担忧她,更担忧自己是否还能走得动。
季落在后排撑着脸,嘴角轻勾着,看似仍旧吊儿郎当,实则心思沉得很。
她看着那些失控的推演纸,眼尾扫过每组慌乱的同学,心里莫名烦躁。
“真不在了啊……”她低声笑了下,像是对空气说的,语气带着点嘲讽,也带着点压不下去的不甘,“不就是请个假,又不是天塌了。”
可说完这句话,她手中笔头却停了。
明明她自认不服谁,但现在,姜世欢那种“不声张地指出错误”的习惯性提醒突然消失,她忽然就发现。
她也在依赖她。
不是战术层面的,是心理层面的。
像是习惯有人在暗处默默监督,知道有人比自己更清醒,所以可以肆意一点、不用负全责。但现在,这个人不在了。
“啧。”季落烦躁地把笔拍在桌上。
孟青云还不太懂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心大,平时也懒,今天照旧抱着副本纸晃来晃去,跟谁都能搭话。只是……气氛怪怪的。
“喂?”他试探着朝莫未招了下手,“你是不是感冒了?怎么不说话了?”
莫未一怔,“我没……”
“那你哥呢?怎么也不理我?”孟青云挠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他完全意识不到问题的核心,像个迟钝的大狗,明明察觉到了大家心情低落,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到底是谁缺了,才让整个班级的气场都像塌了一层。
他只是隐约觉得,今天的白纸班有点冷、有点空、有点不熟。
“奇怪……”他小声嘟囔着,把脸埋进副本纸,“怎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而教室最后排的空座,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洞,落在所有人视野边角,刻意忽略也无法抹去。
这一天,他们第一次意识到。
班里少了谁,原来真的会如此不同。
副本模拟训练仍照常进行。
姜世欢请假第一天,空气就已经不一样了,接下来的日子就连呼吸都是脏的。
第二天一早,训练依旧照常,但整个教室的气氛比前一天更沉了些。
早晨的光线透过教室窗帘缝隙投在课桌上,却没能照亮这群人的心情。坐在推演台前的学生们一个个面色不定,像被切断了神经中枢的残部,只能靠惯性硬撑。
模拟场景加载时,几位同学交头接耳,气息混乱,节奏全无。
推演正式开始。
原本应当有条不紊、互相支援的配合,此刻像是临时拼凑的剧团台词,每一幕都磕磕绊绊。虚拟副本还没到中段,一场错误连锁便迅速爆发。
“你到底在干嘛?!”一道暴躁的嗓音从模拟场角落炸开,“莫未你又拖慢了!”
莫未瞬间僵住,动作卡死在一半,眼底的水光几乎要溢出。她不敢出声,甚至不敢辩解,只是下意识侧身一步。莫艾立刻挡在她前方,眼神压抑,呼吸却已经明显不稳。他看着虚拟场景中急速接近的敌意单位,没有发出指令,也没有行动。他在等,但那个人不会再开口。
模拟失败,虚拟副本崩溃重启的光波扫过每个人,周围归于空白。没有人说话。
第二轮依旧启动。
孟青云接手前锋位。他的操作依旧熟练,反应也不算慢,但始终慢了半拍。他尝试找出节奏,却总觉得队伍里少了一句声音,一个指令,一个关键时刻顶住的支点。他很努力想集中精神,却在一次闪避中失误,将敌人引向了支援点,导致计划失控。
“哎你……”有人刚想出声,又咽了回去。
郑冠玉冷眼看着,嘴角动了动,却没吐出平时的刻薄话。他低头,翻开姜世欢留下的训练笔记,默默记下几条战斗节奏建议,一笔一划都写得极慢。
他强迫自己在一组组失败里寻找逻辑,思考模型构建的速度一夜之间翻倍。
他不说,但他知道自己不想拖后腿。
哪怕不承认姜世欢的天才,他也清楚,她留下的那套体系,是他们唯一能参考的东西。
季落靠在后排,一边看着一群人乱作一团,一边不自觉地想起那个总是在她做出判断时出声挑刺的人。
她以前很不服气那种“事后点评”,总觉得那人太冷、太锋利。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在等。等她回来,等那人重新说一句“这里不行”、“那边太慢”。
这种等待令人烦躁。
她忽然站起,椅子与地面发出短促的摩擦声,整个教室瞬间安静。
“你们还想靠她多久?”季落语气不高,却极硬,目光扫过众人。
没人回应。气氛压住所有回音。
“她会回来,但我们就只会等着她回来解决所有问题?”她向前一步,视线逼迫,“谁都知道她不在,但我们不适应就要拖着她一起下沉?”
莫艾紧了紧眉头,始终没开口。
他不是不懂季落的意思,只是说不出口。
他和莫未,从来都不是领导者,他们只是跟随者,是那个女孩在前方一步步试错、遮风挡雨,他们才走得稳。
莫未低着头,眼睫已经湿了。
她的手抓着衣角,唇角轻颤,却没有发出声音。
季落吐出一口气,坐下,低声道:“你们都清醒点。”
教室后门外,阿布仂站着,背靠门框。
他没推门进去,也没开口干预。静静听着那场短促却充满重量的交锋。他并不冷漠,只是清楚他们必须跨过这一关,靠自己。
他沉默很久,才轻声自语:
“有些责任……不是她该扛的。”
他走了,没有打扰教室里的沉静。
这一天的模拟训练仍然失败,记录仪留下了连续三轮全灭的画面。
但没人再发火,也没人再沉默。
他们终于开始翻姜世欢留下的资料。
不是机械抄录,而是带着焦躁与反复的研判,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拼凑那人不在的空缺。
莫艾不再站在后排记录模拟反馈,他一直不喜欢暴露能力,但现在不得不顶上那个“视野清晰、能洞察全局”的位置,只是越做越清楚一个事实。
那并不是他擅长的角色。那是姜世欢的位置。
他冷静地推进训练,却在每一次拟定指令时都更沉默,越来越接近姜世欢的风格。他知道自己在模仿,但模仿无法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