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墨沉舟便去了书房上课，然而无意间发觉自己昨日在桌上摊的书信还没有收起来，眉心顿时一跳一跳的，暗叫不好。
此时恭定谨已经到书房了，似乎在看着那两份模拟的字……
墨沉舟强颜欢笑道：“先生日安，您今日看起来很精神呢！”
恭定谨看了她一眼，拉开椅子来：“沉舟来了？坐吧。”
今天是叫她沉舟了……但现在她很难高兴起来好吗？她只好战战兢兢的坐下来了，还冒了冷汗。
“沉舟的字写得不错，只是看着多了几分男儿的苍劲有力，实在联想不到此乃出自沉舟一个大家闺秀的手笔。”恭定谨不知道是在赞叹她还是在暗戳戳的骂她。
“先生过誉了，沉舟的字儿实在不堪入眼，先生还是别看了。”墨沉舟那叫一个心慌啊，那可是宫宁赫的真.笔.迹！
恭定谨并没说什么，他这个书生也是有脾气的，你敢怼我我就怼回你，咱们和乐融融岂不妙哉？
墨沉舟见状，便随口又拿了唐诗来开始忽悠起恭定谨来：“先生，古从军行您有听过吗？”
“略有耳闻。”恭定谨翻了翻书，这篇倒是不难找。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墨沉舟莫名其妙联系到宫宁雪，不过她应该只会弹琴？
恭定谨接了下半段：“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墨沉舟跟着他的调子吟诵起来：“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二人对视一眼，恭定谨从墨沉舟眼里看到了哀愁，墨沉舟从恭定谨眼中看见他的报负。
“沉舟……似乎很有感触？”恭定谨不确定的问道。
主要是昨天上了一堂课，自己真的是怕了她的。
“嗯。”
无非是想起，抗义曦国的时候，墨沉渝被冤枉通敌叛国的事。
那时候，朝廷上上下下几千人有余，竟然只有夜家的人肯为他们墨家站出来，而其他人看到的是他的丰功伟绩和锋芒毕露，却不知道他在沙场上经历过几番生死，心里有多么动摇。
战乱这种东西，还是一辈子都不存在为好。
“无论是名垂青史的将军还是碌碌无名的兵士，每一个人都曾经在沙场上出过一份力。沉舟希望，先生以后步入仕途能以百姓为重，更能以平衡为术。”墨沉舟语气有些低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何其讽刺。
恭定谨眉心微动：“沉舟何出此言？”
“高层打战向来是看局势，死亡人数只是个数据。您未来要推行的，是要对百姓有利，能够造福一方的政策，而非看在表面上的利益。”墨沉舟悄悄的把桌上的书信收到桌子底下去。
“那是自然，可人数往往难抵得上局势的限制，既非池中之物，又何必强求？”恭定谨开始和她抬杠起来。
“所以沉舟才这么说啊。”墨沉舟犀利的凝视着他，恭定谨被震撼了一下：“增加税率，可充实国库，可百姓呢？若在太平盛世养精蓄锐也就罢了，战乱纷飞之时百姓如何自处？可要真不收税，前线又要如何得到支援？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而是要看核心问题。”
知道为什么墨沉舟针对这一点吗？前世这傻x在她出兵打战的时候提倡了减税到三成这种烂政策，要知道那时候作为主帅的她一天只能吃两餐兑水米粥，兵力人力都力不从心。这货是得百姓夸了，但他看得太浅了。
那战要是败了，前线要是垮了，他们义曦国的军队杀入京城，到时候看谁还夸他！
“家中男丁若是尽数出征，单靠女眷家中的生计又如何能支撑？沉舟才是真正的看表面吧？”恭定谨反驳了她。
“适当的减税当然没问题，但谁会没事做把税减到三成去？”墨沉舟就是在骂他，就是在骂他的沙雕行为。
恭定谨无语凝噎，为什么隐约觉得那个“没事做的人”就是他自己呢？他明明没干过这种奇葩行为吧？
“凡事都得权衡利弊，减税固然可推行，却也得顾及塞外的将士能否支撑，否则皆是空谈。”墨沉舟做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总结。
“这些事情……实在由不得沉舟来操心。”恭定谨觉得一个姑娘未免管太多了些，更何况一个将门虎女。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何沉舟不能操心？”墨沉舟不服气，果断轰他。
墨沉舟也曾经饱受战乱之苦，你永远不知道你或是你的至亲骨肉会不会是那死去的人之一，皇上真的会在乎士兵的性命？
不会，也不必。
天下是他的，将士百姓也是他的，顶多惋惜一阵，加个虚荣给活人看，你还得乖乖领旨谢恩，什么都做不了。
恭定谨的三观再次被轰炸得体无完肤，为啥这孩子不能像表面一样天真烂漫一点，非要长这么一张樱桃小嘴？
好吧，关于这一点他上次深有体会，我们的墨姑娘把人毒了还一副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模样，然后顺利的把人扔到官府去了。
当时自己只觉得她是个小机灵鬼，没想到自己还摊上大事了，这孩子就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丫头！
为什么！为什么墨沉渝这么沉默寡言的一个兄长能教出这种妹妹？敢问她师从何处？
恭定谨神情复杂，痛苦，悲伤，他开始为这孩子的婚事担忧了，以后谁敢要她？
墨沉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在先生听起来或许沉舟是在口出狂言，但却是字字属实，沉舟没有冲撞先生的意思，若先生误会了，沉舟在此向您赔礼。”墨沉舟站起来行了一礼，那叫一个毕恭毕敬，真诚无比。
恭定谨心底有再大的火气也不好发作了，只得偃旗息鼓，只是当然还是要报复一下的：“去抄古从军行二十遍吧。”
“是。”墨沉舟十分乖巧的应下了。